“阿嚏。”突然一个喷嚏打破了舞凤殿的宁静。
上位的萧德妃一愣,随即看向下头正接过宫女奉上的帕子的尉辰,“怎么?受凉了?”
尉辰想到那双盈满了喜悦的眼瞳,不由地笑了起来,那笑爬啊爬地入了眼,让他本就俊媚的脸更加迷人,屋里头的几个宫女都红了脸。
“瞧你,一个喷嚏乐成这样,难道这喷嚏也成好事了?”萧德妃用茶盖刮了刮杯沿笑道。
“坏事也未必就是坏事不是?”
萧德妃一愣,笑骂:“你这孩子,说话越发拐弯抹角了。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淡笑了下,尉辰站起身,拱手道:“儿臣呆太久了,母妃多些休息吧,儿臣告退了。”
“恩,”萧德妃挥了挥手,在尉辰就要跨出门槛时又唤道:“对了,太子的气数呀差不多了,你自个儿小心些,别被卷了进去。”
尉辰微侧过身,半张脸隐在外头的光亮里,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劳母妃挂念了,儿臣明白。”
萧德妃手一抖,茶水洒出,华丽的宫裙顿时湿了一大片。随伺宫女立刻上前换擦拭,换茶水。稳住心神的萧德妃再望向门口,已没有了尉辰的身影。手不自主地捂上心口,感受到掌下那不安的跳动。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可是她却清楚地看到了,那阴鸷的一眼,带着憎恶,带着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尉辰缓缓走出舞凤殿,脸上的阴郁还没来得及散去,负在身后的手依然紧紧成拳。他闭上眼,不想看,那些脸却依旧在他眼前晃着,他强迫自己不要听,那些对话,那些人声吵杂却一再地挤入他的耳里。心口猛地抽痛着,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二殿下,您没事吧?”小心翼翼带着惶恐的声音让尉辰猛地回过了头,目光如利剑地刺向来人,让那人一惊,双膝立刻跪下,匍匐在地。
尉辰缓缓直起身子,他那狭长的眼因惊讶而瞪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看向那缩在地上的人,目光滑过那灰白的发,停在那代表着最低级别的棕色奴服上。
“惊扰到二殿下,老奴该死!”那瘦得过分的身子颤抖着,让他觉得刺眼。尉辰几乎是立刻伸出了手,却在将要触及那孱弱的肩时顿住了,五指伸了伸又紧缩成拳,慢慢收回袖中。
“起来吧!锦姑不用多礼。”他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两眼却是紧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锦姑颤巍巍地站起身,却不敢抬头,福了个礼,“殿下没事么?”
“只是心头突然有些不适而已。”她垂着头,他只可以看到她的发顶。她是那样卑微,让尉辰觉得心头又是一阵抽痛。
锦姑又福了福身,“二殿下既然无碍,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尉辰只觉得喉头一紧,却不能吐出任何字句,在那和年纪极不符的衰老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里时,他的唇终于动了动。那身影一顿,尉辰向前跨了一大步,她却再次迈开了步子,蹒跚着走远。尉辰垂着头走到她刚才站着的位置,灰色的地面是宛如雨水打过一样的湿。终于,连他的眼眶也红了起来。
这日的天气是难以形容的好。
接连数日闷在屋里埋头改折子的重楼这天终于拉开了藏冬殿的大门,仰面承接着跳动的光华,舒服地阖上了眼。
“下盘棋吧!”他转头向洛淮邀请道。
和他一起忙活了好几夜,眼皮早已沉得撑不开的洛淮听罢立刻摇了摇手,道:“别找我,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张床睡一觉。”
开玩笑,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和他的四哥下棋。
重楼下棋就如其人,布局初看平波无奇,容易掉以轻心,却不知其中杀机汹涌,转眼间即杀得对方片甲不留,即使下次事先警觉小心提防,却依然是防不甚防。
如此的对手太可怕,他不愿成为他的敌人。
“那是可惜了。”重楼扬唇轻笑,负手走下长长楼阶,信手摘下道旁一朵雪色芍药,凑至鼻尖,嗅闻那袭人的香气。
“可惜?”洛淮扯了扯嘴角,他可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当然可惜了,”重楼微微拿开手里的芍药,未见动作,却见那芍药花朵一颤,花瓣如雪片一样洒了一地。“可惜了怎么好的花,也可惜了这么好的天气。”
洛淮撇了撇嘴角道:“四哥,说点大白话行不?”翻译天书这等学问太高深,不适合他。
“听不懂?”重楼随手扔了失去了花朵的残枝,指了指前头道:“月儿来了。”
洛淮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见到悬月领着秋叶往他们这儿走来。
“四哥,六哥,”悬月淡淡一笑,道:“事情都忙完了?我准备了点点心,正想给你们送去呢。”
“甭客气了,你六哥我要回去补眠了。跟你四哥兜一块,不是铁打的也得和点进去。”洛淮拍了拍她的肩头,大步离去,头也不回,好似后头放了几条恶犬追赶。
“那可惜了。”悬月接过秋叶手里的食盒,打开递到重楼的面前,“都是我特地让秋叶准备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秋叶,辛苦了。”
重楼的相貌本就生得精致,平日多是冷色,让人不敢靠近,今日笑得这般温柔多情,让服侍他多年倒未曾有过遐思的秋叶禁不住红了颊。
“这是奴婢应该的。”
“秋叶,这点心再送些给老六去吧,他适才跑得快,日后该是又要念叨了。”
秋叶福了福身,领命走远。
重楼笑意顿敛,狭长的眼微微眯细,适才的温暖如春刹那间成了冰天雪地。
“四哥?”
重楼转身,又是春风笑意。他牵起她的手,问:“陪我下盘棋可好?”
悬月“扑哧”一笑,顿时明白洛淮刚才走得如此急迫的原因了,怕是眼前这人又邀人下棋了,软声好语的,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
她棋艺不精,却隐约觉得重楼下棋不差,然这宫里头却甚少有人愿意和他下上一局,多是她陪他对上两局,有输有赢,倒也没觉得有些什么,最多就觉得这人下子挺慢,常常是她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他的指间还夹着子未下。
“可好?”见她只是偷笑,他好脾气地再问。
“好。”
“这下棋可是好。天下几分,一看便晓,局势如何,一目了然。既能知道别人的棋子搁在了哪儿,也能知道自己在棋局上的位置。”他走了几步,回头果见她眨着金色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旁人耳里的天书,他知道她是明白的。
“下两局吧,让我瞧着你进步了多少。”他转身,继续往凉亭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