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抬眼,看龙帝干裂的唇轻轻挪动,吐出了一个名字。
面上再强制的淡定,终是掩不住眉锋不受控制的耸动,换得龙帝满意的笑。
“父皇又是何必呢?”她怜悯地看着这样的龙帝,如此这般处心积虑,他要的又是什么?
“父皇,您知道吗?四哥与您一般,同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您的江山一直很牢固,任何人都窃不走。”
“是吗?”龙帝眉角轻扬,枯瘦的指直指向悬月的腹部,“你不是替他留下了血脉?”
悬月仰面轻笑,灼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近乎神一般的白龙帝还是料错了一件事。
她是为了自己,留下了血脉。
漫漫人生路,她不会让重楼走过。
“朕就知道会这样,”龙帝哼道,“当初就该让魅姬将你斩草除根。”
“果然是您做的。”悬月痛苦地握紧了手,葵叶惨死的场景在脑海里一再播放,又有龙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魔咒一般。
“确实是朕做的没错,可始作俑者却是老三。”龙帝满意地看到她的唇抿地更紧,“那蛊石原有雌雄两种。老三送你的是雌蛊石,想借蛊虫逼你远离朝政,却没想到辛克己早以投入魅姬手下,早些便将整件事告之魅姬。老四的底,朕多少知道,却没想到他竟连小九也收复,好在魅姬早看出小九不是真心服从,故意准备两种蛊石,让老四得手拿走雌石,同时将雄石送至你手中。你身边留下了谁,朕确实猜不透,那人想必也是易容换声,但必定是谨慎多谋之人,定会劝你将蛊石转献于朕……朕并不想动你,是最近的老四,让朕再难睁一眼闭一眼……朕却没料到自己也会不忍心……”
悬月再难安坐于榻旁,听他将一切真实缓缓道来。从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根又细又短的针狠狠扎上她的心,想拔却拔不出来,只能承受着,那经过的痛苦再来一遍,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伤口又被残忍到撕裂。
她猛地站起身,深深吸着气,也惟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一掌劈过去,为葵叶,为多年来含冤而去的所有人,复仇。
“月儿,若你真的爱老四,为了他,也为了为出世的孩子,放弃吧,只要你与老四罢手,时间可以停止,你与老四的一切可以保留,所有痛苦都到此为止。”
悬月闻言,放声大笑,晶莹的泪不断自眼角滑下。她猛地转过身,凌厉地瞪着床榻上奄奄一息却还在算计着的老人。
那些保证真是甜蜜诱人,时间可以停止,痛苦可以终结。想必他也曾对重楼一再保证,那表面无情实则温柔的男子才会一再手软,最后连累的还是自己,什么都在失去,一丝也无法留下。
“父皇,儿臣不是四哥,与您之间,少了那份期待,儿臣远比四哥看得更透彻。如若四哥罢手,痛苦根本不可能停止!连您都视他为不得不除去的威胁,更何况新君,新君登基,想必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四哥!儿臣,是决不会坐等这样的情况发生。”
“无论如何,儿臣都会保护四哥。”
“这就是儿臣的选择。”
她决然地转身,拨开帘幕。
龙帝突然道:“月儿,果然是你最像朕。”
悬月的脚步只是略有停顿,然后再不停留。
走出内室,泪依旧满面。楚歌默默地走过来,取出帕子小心拭过。
她眨了眨湿透的眼睫,看那略有长成的少年,眉宇间已经有了几位兄长的英气。她忽然想起了霁阳,如果当年的小七有机会成长,会不会也是这副模样?
时间,在没有感觉到的时候,竟然已经流去了这么多。
未有多时,留在内室的高权也退出了幕外,站直了身子朝一殿的人道:“传谕旨,长公主与诸皇子听旨。”
所有人整齐一致地朝宣旨的高权跪下,此时此刻,每颗忐忑的心都跳得那样快,人人皆紧屏著气息。只有悬月的,像死却般平静。
只有她知道,那不会是宣布太子的圣旨,只是对众人命运的又一道枷锁。
高权以有些尖利的嗓音与稳定的速度,平缓地传达圣上所交代的话:“三宫六相联合辅政,大内禁军与护京兵团军权移交予景王尉辰,长公主悬月于帝百日当天开封手谕遗诏宣布下任新帝,百日内,除大内禁军与护京兵团外,帝都缴械,私自于帝都内兴兵者皆视为谋反,杀无赦,钦此。”
众人皆是怔愣,而后由尉辰率先道:“臣等遵旨。”
高权点了点头,转向另一边的梁皇后传旨,“娘娘,圣上也给了您道旨。”
面色冷凝的皇后瞟了悬月一眼,福下了身子。
“静美人于百日后白绫陪殉。”
这道惊雷同时打中了两人。
悬月仓皇地抬起了头,看向层层帷幕,眼眸渐渐沉暗。
濯雨猛然地抬起了头,一个箭步就要上前抗旨。两只手,一左一右,同时抓住他,将他拖回了原地,不想他在众人面前做出傻事。
“忍。”尉辰在他耳边说道。濯雨看向右边的重楼,他也是缓缓摇了摇头。
“臣妾遵旨。”缓缓的,梁后说道。
濯雨怔住了,全身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冷。
“时候不早了,请诸位王爷和公主回宫歇息。”高权拱手说道,扬手招来殿上的侍卫送客。
“走吧,现在你说什麽都没用的。”尉辰使劲地拖住不肯离开的濯雨,在侍卫前来赶人前,与重楼合力把他拖出殿。
悬月走于最后,行至殿口,又回过头,剑一样锋利的视线几乎要传过层层帷幕,狠狠刺穿床上的皇帝。
父皇,若是您以为适才所告诉我的真相会让我因恨透三哥而袖手旁观,坐视他妻离子散,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
嘴角提起了讥诮的笑。
这一刻,她深切感受到重楼夺取皇位的用意。
真正的复仇,是决不让那人称心如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