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怎会不知,自己选的是怎样的一条路?
他和龙帝,早已父非父,子非子,欠他的,他已用命相抵,该还清了,剪去那虚伪的血缘牵绊,他们之间也只剩仇恨和防备。
人生若只如初见,他是慈父,他是孝子,人生又该是怎得一番光景?只是命运就像最名贵的丝绢,无论怎样的巧夺天工,拿到手上看,总会透出丝丝缕缕的光,那些错落,是与生俱行的原罪。
长睫轻扬,他望着那双清澈的金眸,淡淡地笑,双手却在膝头紧握成拳。
“月儿,现在要说再说是为了什么人去做些什么,那也是矫情了些。我选这条路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些,多些选择,若是有机会,也让自己的孩子好过些。至于今后会怎样,就到那时再说吧!”
他想要的只是那种无可奈何和什么也做不到的无力感少些罢了。
他松开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的两拳,重新捧起碗筷,又夹了菜到她的碗里,轻说了声:“吃吧。”
她却忽然开了口,也没再对他那番话说什么,只是偏了颊,看着外头的万里晴空,说:“洵玉有说过,南岳灵山的日出不错,有一天,日子好过了,我们就去瞧瞧吧。”
他那些话,说得也不是顶透,但她知道的,一如过去每一次,因为她是懂他的。这人到今日为的也不是权势,他只是要些改变,改变一些他这辈子走过的无可奈何,让那些还不知道真相的兄弟不必再走一回他的老路。
他要的是所有的悲剧在他身上通通终结。
重楼终究还是那个重楼,即使走过再多的痛,也还是一个温柔的人。
这样的人开创的未来,也必然会是个温柔的世界。
重楼原以为这人是要劝着自己的,倒没想到话题转到了一个莫名的方向,不过,也是愣了一瞬,很快又是点头道:“好,就去看看日出。”
悬月微微一笑,支着颊道:“也许那一天,我们都老得满脸皱巴巴,牙齿掉光光。”
“没关系,若是你走不动了,我也会背你上去。那日出,我们总会看到的。”
日头落了大半,船只靠岸。
重楼在屋里换上了明昼特地备好的天朝衣装,紫色缎面,袖口袍角用上好的银丝线绣上了水纹,发束紫玉冠,步步行来,广袖翩翩,银纹闪动,晃眼时竟有着踏水而来的错觉,是说不出的倜傥。
只一眼他就瞧见了濯雨,那男人一向显眼,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天朝赤王容貌艳丽,却是高贵端华,又有一种清冷矜贵,他身着赤红的战炮,手里一杆银枪,凝结着落日的光辉,闪烁的却是皎月的温度。
这人的身上凝结的是火与冰的矛盾。
重楼走近濯雨,道:“好久不见,三哥。”
话音未落,便觉一阵清风刮过脸颊,腮旁发丝已被削去一截,散在地上。
重楼眼皮抬也未抬,只是看着停在鼻尖的银光,拧了拧眉,不在乎地笑。倒是跟在他身后下船的明昼在那人动枪的一瞬间,手中月圆团扇毫不留情地抵上了他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烙下深深的红痕。
“不要太吓人哦,奴家的心肝可是挺脆弱的。”明昼捂着胸口娇滴滴的说了声,眼里闪着狼一般凶狠的光芒。
濯雨淡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也只是觉得这人给自己的感觉很熟悉,再多也就觉得这人算是个美人,其他也没什么了,又严肃地看着重楼,银枪依旧精准地指着他。
重楼半垂了眼,认真地看着威胁着自己生命的上古神器。
他很清楚地记得这杆麒麟枪。
当年,濯雨以十五之龄,率十万大军,平定东南之乱,归朝之日,龙帝亲赏天朝镇国麒麟枪。
而同一日,他得到了同为镇国宝物的龙吟鞭。
也在同一日,他亲眼瞧见了他的母亲被人活活毒死。
他轻轻笑了声,黑黝黝的眸子闪了闪,抬手握住冰凉的麒麟枪。
“原来三哥你是不喜我回来的。”他低低说了句,手指无意间地用力,倒被锋利的刀锋割开了浅浅的口子,有血珠渗了出来,却被枪身吸了下去,发出“呜咽”声,好似走失的宠物终于寻回了主人。
悬月心头一凸,旋身**两人间,挡住重楼的同时,也握住麒麟枪枪头。
“为什么只有你好好地回来了,小八却必须上南夷作质子?”濯雨看着悬月的眸子有些空洞又深远,似乎执意透过这个身躯看着他身后的重楼,“为什么你不救小八?”
“三哥!”悬月厉喝一声,又放柔了嗓音,道:“你该知道的,此次四哥也是九死一生,他是同你一样,连小八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他的日子并不比你好过。”
濯雨沉默着,良久,收了枪,却是推开她,扬起手。
悬月一惊,以为他要打重楼,要阻止,未想那人手却是轻轻落下,捏住那人的肩头,说:“回来就好。”
重楼也是颇为差异,瞪大了眼,看着往日那个狐狸样的男子低头靠上他的肩,闷闷地说:“回来就好,至少还有人安全回来了。”
悬月松了口气,退后一步,撇眼见另一边的明昼立在风中,圆扇半遮住了脸,露出一双有些感伤的眼。
她张了张,那人确实及时地对她竖起一指,抵在唇间,又轻轻摇了摇头。
知他是要自己不要说,悬月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心底却仍有丝丝惆怅。
几个人在风中又立了半晌,水潋上前提醒着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濯雨点了点头,向重楼道:“我记得之前你身子就不是顶好,这次就不要骑马了,坐车吧,还有这位……”他又看向明昼,越发觉得熟悉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会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想了片刻,晃了晃头向重楼问:“是要一同入宫的么?”
重楼未及答话,明昼已抱住他的臂膀,小鸟依人似地靠上重楼的肩头,甜甜道:“奴家是小楼楼新纳的小妾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