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给自己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南陵!”睡梦中,有人低唤着他的名,温软的手轻拍着他的颊。
他贪恋那双手的温暖,下意识地偎近,磨蹭着。
他记得儿时赖床时,母妃也是这样拍哄着他醒来。
她是这世上仅有的对他温柔的人,而她,已经不在了。
他蓦地睁开眼,瞪看着眼前碰触着自己的人。
“不要碰我!”他低吼着避开那双手,憎恨起自己短暂的软弱。
“醒了?”无视他眼中浓重的敌意,悬月淡淡收回手,顺着裙摆起了身,接过葵叶递来的衣物丢在他的脚旁,“雨停了,听说今日恰好是附近城镇的集市,父皇让我们去凑凑热闹。你换个衣服,我在外头等你。”
父皇主动让他们去集市游玩?
龙帝可一点都不像那种模范父亲。
他在心底冷讽道,待那人当真出了门去,随即招手唤来一直待在暗处守护自己的影卫。
“奔宵,父皇不会平白支开我们,你留在船上,替我留意呆会到访的客人。”
“是。”奔宵领命应道。
换下沾染了墨迹的衣物出了船舱,嗅闻到的是大雨过后,独属于大地绿草的清香,这让他的心情大好,不禁伸了两臂舒展有些僵硬的身子,这才走向等在岸上的几人。
一身白衣的是悬月,轻纱覆面,手里牵着的娃娃是他最小的弟弟。穿着紫衣的是重楼,大病初愈的他,面色依旧很差,让他本就清淡的面容看上去又多了些冷漠,只是淡淡地看来一眼,就让他背脊发凉,浑身僵硬,连忙拱手作揖,唤了声“四哥”。
重楼淡应了声,道:“走吧。”
他的话音远比他的脸色还要冷上几分,这让南陵觉的奇怪,下意识地往悬月那儿看去,那人恰是弯下眼,垂眼替楚歌整着衣裳,让他瞧不见她眼里流转的思绪。
虽然这里只是他们旅途中经过的小城镇,今夜也不是什么值得欢庆的节日,可是却很热闹,仿佛城里所有的人都涌到这条街上来了。每走两步,便得停下,等前头的人潮过去了,才能继续望前走。
这条街是城里最主要的街道,平日的话该可容的下三四匹马并行,本是十分宽敞,如今却有些拥挤。两侧挤满了从各地赶集而来的摊贩和应景搭建的布景,各类细食零嘴的香气混杂着燃香和灯油的气味,灯火下,市井一片氤氲,人声鼎沸。
宫里有许多的奇珍异宝,但对南陵和楚歌两个从未出过宫的孩子来说,今夜见到的更为希奇,可惜,他们几乎无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后头的人潮自会推着前头的人们往前走。
远远的,一条光彩夺目的灯龙在舞龙者的牵引下,往这方向而来。人群纷纷笑着让开,让灯龙通过。
“老八,抓好小九和月儿的手,不要走散了。”混乱中,重楼边抓起悬月的手边大声提醒道,只是两个东瞧西望的孩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重楼只得转头吩咐身边的展风:“跟着八少爷和九少爷,若是被冲散了,就带着他们先回船上。”
话音刚落,炮竹伴随着各式的烟火纷纷燃起,众人惊吓之余,也为天上绽放的朵朵彩花鼓掌叫好,果真忘了适才重楼的警告,松开了彼此的手。
待悬月发现时,一条灯龙就在数十位舞龙者的操纵下,将御街分成两条路。人们被分隔开来,就这么一瞬间,悬月已瞧不见身边的人。
待灯龙远去,人群再度汇聚一处,悬月无法一直站在原地,被不断前进的人潮推拥着往前走。
“南陵!小九!”悬月边往前走着,边回头寻着被冲散的其他人,只是人海茫茫,偏就无她熟悉的脸孔,让她的心口越来越空阔,只有一颗心一下又一下地跳着。
“重楼……”她低唤着,手腕就被攫住。悬月转身望去,发现是重楼,一刹那猛提起的心这才放下。
“我找不到你。”重楼微喘着说道,光洁的额头密密地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
重楼沉默,他无法告诉他在找到南陵和楚歌却独独没有找到她时的心情,正如他无法告诉他得知她被许配给他人时他的心情。
这便是两人的宿命,纵使他可以窥视过去未来也无法改变。
“我们走吧!”许久,他扯开一抹淡淡的笑,拉着她继续顺着人流前进。
这是自那人决绝分别后,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笑容,还是那样,让她放不下。
那日,洵玉拉着她的手,问,可不可以也疼他一些。
若是现在可以的话,她会告诉他,已经没办法了。无论身边的男子多少次的离弃自己,她会说恨他,会在他身上咬下牙印,却万般做不到放弃他。在连她都不知道的时候,她的整颗心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所有的疼惜都给了这个不会爱惜自己的男子,没办法再分给别人了。
两人走到拐角处,终于脱离了拥挤的人群,在冷清的角落稍作歇息。
蓦的有歌声轻扬而起,清绝凄冷,穿过喧杂的人声,传了过来。悬月好奇,走近了几步,在灯火的阴影下看见一名身形清瘦的男子,松松地扎着一头长发,手抱胡琴,看来历尽风霜,声音却无比绝妙。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那声音低沉幽微,撞击着她的心扉,让她莫名的忧伤起来。
“是挽歌。”重楼轻轻地说道,“在庆寿或者欢乐的场合,请一些出色的挽歌歌者唱令人哀伤流连的挽歌是近年的风尚。”
悬月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要在这种吉祥的场合唱着这种哀挽凄绝的歌?
“这是叫我们珍惜眼前的时光吧!无论是如意的或是不如意的,都当珍惜,因为,人一旦死了,怕上不如意的也不会有了。”
重楼拍拍还困惑着的她的脑袋,道:“回去吧,老八和小九也该回到船上了。”
悬月点点头,再看那歌者几眼,正待转身,那人却是放下手中胡琴,跪地叩头,向重楼道:“臣已在此恭候我东临储君殿下许久,还请殿下留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