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越来越沉了,即使在密闭的小屋里,李人杰也能感觉到夜幕来临的气息,安静、沉郁、平和,这时刻,许多家庭应该聚在一起吃饭、看电视,享受着一天中难得属于自己的时间,享受着家人聚集在一起的平静与幸福。但是对自己来说,这种安祥背后,往往潜伏着巨大的躁动和危机,仿佛一只沉睡的怪兽,会突然伸出尖利的牙瓜,而这一点在以往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已经被多次证实了。
今天呢?这个同安祥宁静的黄昏,会不会突然发生什么变故?
静静坐在一旁,烛影照不到的角落里,李人杰看着李将杰在地上闭目盘膝而坐,呼吸沉稳,一动不动,似若沉入了一个最最沉深的梦里。小屋外,不时传来脚步声,干净、轻捷,训练有素,那是自己派出的战士正在执行保卫任务,自己能想到的,已经全部做到了,现在,一切只能看李将杰的了。
但是他能行吗?会不会出什么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推想,谁知道是对还是错,究竟有没有道理?
尽管李将杰说的极有把握,但李人杰心里却一直惙惙不安,这不是胆怯,而是对未知的忧虑。
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怠”,可是,现在面对的却是巫术,这巫术,几乎颠覆了他对物质世界的认知,在他面前拉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自己对那个世界的认知完全是零,根本就是一无所知,不论自己在这个物质的世界里是多么的成熟,多么的骁勇善战,但在巫术那个稀奇古怪却缤缤神奇的世界里,不过是一张白纸,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又怎么能够谈得上有所把握?
李人杰不喜欢这种无从把握的感觉。
从血与火中一路走过,年轻时,少年意气,自己总喜欢凭借“运气”,喜欢机动灵活的现场应变,但随着阅历增长,随着经历的危机越来越多,这才逐渐明白“知已知彼,百战不怠”的真正含意,所以每逢行动,每一次自己都是惮尽心智,将敌情摸得透透的,行动方案是一套又一套,所有细节是推敲再推敲,而在执行任务时所有逢到的危机,也都因为自己充分“知彼”,而给一一化解。
可以说,就是这一句话,成就了自己,帮自己和魏智岩一起博了个“龙虎双雄”的称号。
但是自从云南一行,一切都变了,自以为充分的资料,在云南的深山中暴露出它的苍白,一件件不可索解的事情让自己几乎心智耗尽,一个个战友离奇的死去更让自己陷入无力的惶恐,甚至魏智岩那样智勇双全的军中“战神”都丢掉了性命,这不仅意味着自己失去了一个亲密的战友,更重要的是自己习惯的世界仿佛在一夜间土崩瓦解,碎成了片,化成了粉!
现在,已经证实了这一切是巫术,自己总算是找到了答案,可是这个答案更让自己无所适从。自己熟悉的世界是真实的,如手中的枪,可以触摸、可以拆卸、可以把玩,而巫术却是神秘的,莫测的,如天上浮动的云,清晨飘过的雾,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伸手却一捞一把空。
你能用枪指着云彩?你能用枪毙了雾气?而这正是自己面临的尴尬!
更可悲的是,对巫术的茫然无知,让自己无法亲自面对这重重危机,而要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让一个孩子替自己去打一个没有把握的恶仗!
这对于一个军人来讲,不仅是一种失败,更是一种耻辱!
更何况,这个孩子是自己最亲的战友,最亲的兄弟唯一的爱子!自己怎能让他独自去面对这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危险!但是不这样做又不行,现在,这杀人于无形的巫术正在向城市间无声无息,却是无孔不入的渗透,越来越多人莫名其妙的死去,而且这帮混帐的行为越来越嚣张,从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现在已经摆出一幅“你能奈我何”的姿态,自己是军人,不能不保一方平安啊!
只是苦了将杰这个孩子。
虽然已经派出了最好的兵保护李将杰,但那只怕也仅是一种形式,李将杰面临的危险,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一个人所莫测的世界,就在他自己的意识之中。
但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现代科技说把人送上了太空,制造出足以毁灭一切的武器,说得上足够发达了,但这一刻,面对最原始角落里生存的巫术,却变得如此苍白。
这是件多可笑,又多悲哀的事情啊!
也许,人们早已习惯于征服他人,征服世界,唯独却忘了探索自己,征服自己,更忽略了在这个有形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无形的、潜藏着巨大能量的宇宙,而这个宇宙,就是每个人自己,就藏在每个人身上。
现在,科技水平已经足够发达了,发达到人与人之间尽是冷漠,发达到生态平衡尽被破坏,是否,只有人们在懂得探索自己、征服自己的那一天,这一切才会真正得到平衡,人们才会拥有真正意义上的身心的幸福?
似是在回答李人杰,三只蜡烛的火焰摇晃了一下,忽然一暗,又骤然一亮,映的李将杰的脸也跟着一暗一明。
这个孩子,是多好的孩子啊,勇敢、坚强、坚定,没有浮夸,踏踏实实,更可贵的是有担当,肯负责,这都是来自军人家庭的熏陶啊,可是,这样一个好孩子,却一再被推到最危险的地方,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别的和他同龄的孩子们,都还在大学校园里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根本没接触到真实的生活和世界,更不懂得责任与危险。
而李将杰呢?自己曾经毫不留情地揭开他心头的疮疤,可那一刻,自己心里也是痛得难以忍受,所以当自己拂袖而出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去了智岩的墓前,去忏悔自己对这个孩子太过严厉。
他遇到的事情,确实太沉重了,沉重得与他的年轻不能相称,谁能说清,在程龙的案子中,他的内心究竟承担了多少痛苦?
要是旁人,也许早被打垮了,不是命丧在灵童手里,就是沉沦在自己的绝望中,而他却又重新站起来了,不过是自己几句话就又站起来了,还是那样生龙活虎,不同的是更勇敢、更坚强,更谨慎,更成熟些,更有担当了,在别的孩子还在学习玩乐,风花雪月的年纪就已经开始拥有成熟的心智,开始承担生活赋予的重任。
这对他来说,是否太严酷,太不公平?
这是一个军人的孩子啊,身上流着军人的血脉,承袭了军人的坚韧不拔,虽然,他还在向自己要求去读军校,但在自己心目中,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军人。
因为,他承袭了军人的魂!
而这,是不是智岩将他推到风口浪尖的理由?让他去继承他未完成的任务,将所有的罪恶暴露在天光之下,重新还大地以美好与和平?
说到底,还是智岩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啊。
也许,自己真的该让他进军校,并带他参加自己的行动小组,也许,这才是对他真正的爱护,是对老友真正的尊重!
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三个小时,可李将杰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仿佛沉进了一个最深最沉的幻境,李人杰不由越发担心起来,他虽说过自己一定能够平安无事,但真的能平安吗?他会不会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紧闭的双眼再也睁不开?
烛焰摇红,半明半暗的室内,晕黄的光晕不住地跳动着。自己是无论如何看不出这“圣火”的特别之处,只除了原料看上去有些特别,这“通灵圣火”真的通灵吗?如果这蜡烛真能通灵,一定要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啊,如果大虎再出了什么问题,叫我将来如何去见智岩?
正胡思乱想,突然间,李人杰的右眼皮子跳了两下,眨了眨眼睛,那右眼皮子竟反抗似地,跟着又跳了两跳。
右眼跳灾啊!
不知为什么,李人杰竟然想起这个迷信的说法,心头骤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自觉地伸手捏了捏右眼皮子,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紧张了吧,从云南回来后,就净和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打交道,所有的逻辑和认知全都被颠覆了,竟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一边嘲笑着自己,右眼皮子却跟连蹦直蹦起来,突突地,心下惙惙不安的感觉也更强起来,这种奇怪的惶恐一时间充斥在整个小屋里,仿佛什么有形的物质,紧紧绕在自己周围,压迫在自己身上,逼得自己无法呼吸。
难道真要出什么事?
李人杰又看了看手机,已经三个半小时了,李将杰还是一动不动,如同变成了一具雕塑,只有微微起伏的呼吸,证明着这具“雕塑”还是活的,还有着生命。
不,不会有事的!如果这油画真的像将杰说的那样神奇,必能保他平安,如果这油画不像将杰说的那样神奇,他就不可能进到画里面去,所以无论如何,将杰他都是安全的,不会有问题!绝不会有问题!
可他为什么一直这样一动不动?正常的人坐这么长时间,肯定是会累坏的,可他却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了任何知觉。
手机上的数字在不紧不慢地变着,变着,时间却在焦灼间飞速的流逝,一分钟,又一分钟,十分钟,又十分钟……
右眼皮子又在跳,李人杰忍不住啪一下,伸手拍了一记,静可闻针的屋内,这一记脆响把自己给吓了一跳,看看李将杰,依旧雕塑般坐在那里,根本没听见周围的一点点动静。
烛焰还在摇着,摇着,不紧不慢,李人杰突然发现,已经快四个小时过去了,这蜡烛还是燃得好好的,甚至烛身都还是那么长,仿佛刚刚才被点燃,这蜡烛究竟是什么材料制成的?难道真的有通灵之力?
“嗡嗡嗡”,突然,李人杰的手机震了起来,这毫无征兆的一阵嗡鸣竟如雷鸣般响亮,李人杰心里骤然一跳,一把掐断了来电。
肯定出事情了!
怕扰了李将杰,李人杰没把自己常用的手机带进来,带着的这个是自己的“秘电”,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不是什么大事,绝不会打这个号码,而且进来之前,李人杰便特别嘱咐过,不是特别大的事情,一定不能同自己联系。
右眼皮子又突突地蹦了两下,便寂然不动了。李人杰看看时间,已经将近子夜,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呢?
又看了李将杰一眼,李人杰悄悄走到屋外,反关将门关紧,这才小心地看看来电,当时心下便一沉,这个未接来电,是第二小组负责人的号码,这一小组,专管李将杰母亲的安全!
果然出事了,李将杰的母亲田慧羽突然昏迷,送进医院后就再没苏醒过来,连医生也说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安排了人守在李将杰身边,李人杰匆匆忙忙赶到医院。医生已经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各项体征指标都没问题,脑CT也没检查出任何异常,医生只说观察观察再说,同时说让家属预防着有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
但李人杰知道,这极可能又是巫术,因为田慧羽没受过任何外伤,不符合成为植物人的情况。
坐在田慧羽身边,李人杰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脸颊已经瘦得凹了进去,下巴尖得可怜,当初那个饱满洁白的额上已经有了一根长长的横纹,整个脸上刻着的就是冷漠,只有冷漠。
一声长叹从李人杰心头浮了出来,不过半年光景,以前那个白天鹅似的女人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而眼前这个女人,她脸上刻着的冷漠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对自己的生活甚至生命!
一个应该风韵正好的女人,却从内到外都被掏空了,这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李人杰不禁回忆起自己的高中时代。最开始,自己并没注意到田慧羽,只知道她常在学校的大舞台上唱歌跳舞。而那一次,自己正和魏智岩坐在学校的林荫道里背英语,这时,一件白裙子从眼前施施然飘过,柔软的像是天上的云,抬起头,正好留给自己一个天鹅般优美的背影,清丽、高贵,如此动人,当时,自己便看傻在那里。
这就是田慧羽。
自此后,李人杰便开始留意起这个天鹅般的女孩子,发现她钢琴弹得好,歌唱的好,舞跳得好,成绩也好,而且人也不像许多优秀的女孩子那样清高,很好接触,而且很爱笑,从那以后,自己就会不知不觉地想起田慧羽。
但是,田慧羽最终却选择了魏智岩,尽管自己一赌气,也跟着一起报了军校,田慧羽也只是对自己柔柔地说了声“对不起!”
看着她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走上了红地毯,那一刻,没人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痛苦。此后,自己便在一边默默的祝福两人,远远地看着她和魏智岩举案齐眉,把所有的心事掩藏起来,甚至藏得连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过那么一天,自己曾傻傻地盯着一个叫田慧羽的女孩子的背影。
后来,自己就一直没结婚,不是不想结,也谈过很多次恋爱,见过教师、女公务员、外企白领、律师、记者,或聪颖、或温柔、或甜美,无一例外的动人,但每一次,李人杰都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所以每一次恋爱都无法全心投入,再加上自己的工作太过危险,不仅一年中大半时间不在家,而且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这些女孩子都无一例外的离开了自己。
田慧羽一直怪着自己太挑剔,不能好好对待那些女人,可她怎么知道,自己只是觉得没有一个女孩子,能给自己那一刹那的感觉!
而现在,这个女人就在自己身边,瘦弱而冷漠,紧闭着双眼,似是无知无觉,双眉却微蹙着,不知是否正在思念着自己的丈夫和爱子。
可是,自己不能透露出魏大虎没死的消息,不能啊!谁知道这消息一透出去,究竟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也许,母子俩的性命就都没了!
伸出手,轻轻握住田慧羽伸在被外的一只手,轻轻唤了两声“慧羽、慧羽”,面前的女人却一动不动,依旧那样躺着,瘦弱、苍白、憔悴、冷漠,李人杰不由自主地轻叹了一口气,恨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流到这个苍白憔悴身体里。
慧羽啊,你要珍重,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啊,你是否知道,大虎其实还活着,只要你肯活下去,就会有希望,你一定要坚持到母子重逢的那一天啊!
现在,李人杰已经能肯定,中天集团肯定不简单,极可能有黑巫师藏身其中,甚至就是控制夏小猛的黑巫师,而且,新出现的灵童极可能是被这个集团控制,而且直接被那个黑巫师在控制!
在前段时间的暗中调查中,李人杰已经掌握到,中天集团隶属于均天集团,暗中走私、贩毒、洗黑钱,甚至参与国际军火贩卖的中间环节。而田慧羽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们走私的证据,自己虽然不让田慧羽参与其中,但她还是拿到了情报。
从那一天开始,自己便暗中将田慧羽保护了起来。但是,中天集团派出人跟她谈判,企图以五千万的价钱收买她,上次李将杰见到的那个胖男人,正是中天集团的一个高层管理人员,其中的知情者之一。
但田慧羽还是将证据交了出去,李人杰知道,她是在自寻死路。
在魏大虎的“葬礼”上,田慧羽一直恍恍惚惚,仿佛灵魂已经远远地离开,而留下的,仅是一个无知无识的皮囊,而在“魏大虎”将被推进炉膛时,田慧羽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扑上去死死的地抱住冰棺,自己将她强行架开时,她却一下子晕了过去。
是啊,魏智岩死了,魏大虎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可现在,魏大虎也“死”了,她对生活也心力交瘁到了绝望,可是,她怎么可能想的到,那个被推进炉膛的“魏大虎”,只是自己想法找来的一个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呢?
更让人揪心的,这一切自己清清楚楚,却不能说,怕的就是中天集团真的有黑巫师,能通过她找到李将杰,到那一天,怕她是真的见不到自己的爱子了!
可是,她却如此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一样扑向死神,她想追随着丈夫的心愿,用自己最后的时光举起正义之剑,将自己的光热全部用尽,再和丈夫爱子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却不知道在无意间失去了和爱子重逢的机会。
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啊!
更可悲的是,在她的悲伤面前,自己竟然束手无策!
现在,这个女人正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识,这一定是中天集团的巫师下了手,企图让她永远地闭上嘴。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依他们的能力,这是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
正沉思间,突然,李人杰觉得不大对,门外实在*静了,护士的走路声、病人的*声,甚至风的声音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人杰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医院最安静的时分,但是,绝不应该是这样一种安静。
门外不应该叫作安静,而应该叫作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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