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从未收到过信。
在我的记忆中,信,就和礼物一样,是我从来都没有去想过的东西。
可是眼前的这一封信,确实是写给我的。
红色的卡片上,贴满了字。
很容易发现,这些字都是在报纸上,小心翼翼的剪下来的。
我没有收过信,但是像眼前这般的信,我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报纸上的字,很小,但是每一个字都还清晰,排列得也非常整齐。
无论这是谁发给我的信,我觉得,他一定是真的用了心,才会制作出这样的一封信。
——晴天,所以清晨的阳光还有些刺眼。
阳光照在红色的纸板上,反射着红色的光,映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却是冷冷的,手,也是冷冷的。
我的手不但冷冷的,还在颤抖着。
——这封信上写的是:
“礼物收到了吗?那些被我蒸熟的肉块,美味极了,希望你喜欢,我的朋友。”
“另,附上我的一只手,以表示我对你的敬意,希望你不要浪费,吃掉它。”
“此致,敬礼,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
我现在也许什么都不能确定,但却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的,这封信绝对不是我的“朋友”寄来的。
那它又是谁寄来的?
无论是谁,他好像都知道一件事情。
——烹尸案。
那些白白的肉块,烹熟的肉块,难道真的是“他”的所为?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难道他做这些的原因,只是为了把那些人肉块,当做礼物送给我吗?
“他”认识我吗?
我又怎么可能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他还说道,那只手,那只同样被烹熟的手,苍白的手。
那只手,“他”说是自己的?
什么样的人,会把自己的手剁下来,烹熟了,再当做礼物送给别人?
然后,还希望那个人吃掉他的手?
这样的人,真的还是“人”吗?
——“三郎?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像是小偷行窃时被当场捉到一样。
下意识的,我突然转身,一甩手,便将那张红色的卡片不小心抖落在地上。
——身后的人,是张主任。
“怎么了?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张主任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笑容,说着话,已经猫腰帮我拾起了那张卡片。
他的眼睛,已经在看着那张卡片。
而我,却只能用最快的速度,从他的手中夺回那张卡片。
——尴尬。
但我必须说点什么。
“张主任,您来了?”
他沉默着,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神情,我却看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他只是点点头,接着说道:“三郎,没想到你的胆子,也不大嘛。”
我沉默着,只好承认。
我的胆子,确实不大,但是,我却从未在恐惧面前退缩过。
张主任说完那句不冷不热的话,便转身走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我的心跳,依然很快。
我不知道张主任,是否已经看到了那张卡片上的字,那些规规矩矩,一行一行贴出来的字。
“也许他没有看到。”
“如果他看到了,一定会追问我的。”
“一定没有看到……”
——但这个世界上,往往却没有一定的事情。
我将那张红色的卡片,轻轻的放回信封里,那个姜黄的牛皮纸信封。
然后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的背包里。
我的背包,是帆布的,是防雨的,甚至再大的雨,也不会淋湿我包内的相机,还有任何东西。
一整天,我的脑子里,只有一封信。
——夜,再次来临的时候,一轮上弦月,就挂在楼顶的房角上。
我独自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望着月亮。
我好似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盏月亮了。
我的手里,有一支烟,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是红色的,像是用鲜血浸染过的颜色。
上面密密麻麻的,是整齐排列的字。
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想不通的。
所以我早已习惯了,想不通,就不去想。
可是,偏偏有些事情,是想不通,就会一直去想。
一直去想,就会一直睡不着。
现在,这封信,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情。
所以,现在,我仍然睡不着。
一支烟,深深吸入一口,我眯起眼睛,看着信上的文字。
“他”自称是我的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朋友,并不多。
有一个,不在中国。
有一个,不在人世。
这,又是哪一个?
我本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又有谁会自称是我的朋友?
况且,这样的朋友,还是不要的好。
——酒,光了,烟,还未燃尽,可我却已经睡着了。
我知道自己睡着了,因为,我已经看不到那一盏美丽的上弦月了。
——当一个人觉得平静的时候,他的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现在的我,正是平静的我。
那封信被我封存在家里,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
我好似已经将它完全的忘记了。
它,在我的记忆里,结束了。
但是,这件事情,却好像还没有结束。
下午四点,办公室里,慵懒的我,正把目光呆呆的放置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
如果没有人打搅我,一整天,我都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
“三郎?你在吗?”
他已经看到了我,却非要问这样一句废话。
我连头也没有转过去,只是沉默着,依然坐在椅子上。
一个肥胖而又苍白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当然还是抱着椅背做下去的。
“三郎,你有空吗?”
“你觉得我像没空吗?”
我冷冷的回答,他却笑了。
“怎么了?一周不见,你的脾气怎么还变坏了。”
我本就是个坏脾气的人。
段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只要他想让你做一件事情,他就一定可以做到,原因,就是他有一张厚脸皮。
他见我沉默,却笑着说道:“你看你,多幸福,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你却在这里晒着太阳。”
我这才转头向窗外看了看。
窗外的阳光明媚,但是房间里,却显得非常昏暗。
他真是瞪眼说瞎话,哪里来的阳光呢?
“段大警长,有什么事,您不妨直接说吧。”
“好,爽快,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在这里不太方便。”
他的样子,的确有些为难。
“好吧,去哪里呢?”
——夜,街角处的酒吧里,永远都没有多少人,但是,这些人,却都是来喝酒的。
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杯酒。
我和段匈的面前,此刻,就都有一杯酒。
“三郎,这个案子,终于被我搞出点眉目了。”
我端着酒杯,看着他。
他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这一个多星期,是怎么过来的?”
看着他肥胖而又苍白的脸,他好像显得十分疲倦。
“我猜,你一定是没怎么睡觉。”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笑着说道:“的确,看来知我者,兄弟也。”
我也只好笑了笑。
其实,又何尝你,我也是一样的没怎么睡觉。
“三郎,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天才……”
其实,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天才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说过,自己是一个很厉害的警长。
他点燃一支烟,叼着说道:“一开始,我是从人口失踪调查科开始查起,把全市的资料都汇总了一下,然后重点排查这两年内的失踪人口,你猜怎么着……”
“怎么?”
“被我发现,这两年里,总共被报失的人口,还不到200人,如果再算上是女人的话,就连老太太都加上,也才不过80多人。”
“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这起案子里,那200多块人肉,应该不是来自于被谋杀的受害者。”
我点点头,也点燃了一支烟,听他继续说下去。
“三郎,所以当时,很多人就觉得线索断了,可我却不这么想。”
他说得兴起,还有些骄傲,所以就喝了口酒,吸了口烟,显得很神气的眨着眼睛。
“对我来说,这非但不是线索断了,而且还是来了新的线索。”
“为什么?”
其实我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位油光满面的段警长,他的确很厉害。
“三郎,你知道,我是个很敏感的人……”
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接着说道:“当我发现这些肉块肯定不是来自于受害者的时候,我相信,这些肉块一定是来自尸体的。”
“嗯。”
“所以,我就把目光转向了那些尸体比较集中、比较多的地方,比方说,医院,墓地,殡仪馆,火葬场之类的,还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哦?”
“你看,我是先从医院入手的,市里的这些医院,都被我查了一个遍,你猜怎么着,有一家医院很有问题!”
“怎么有问题?”
他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别的医院,都是死了人,把尸体存放在自己的太平间里,由专人看管。可是这家医院,却不是这样做的。”
“不是这样做的?”
“对,不是,这家医院,它竟然把这项业务,整体的外包出去了。”
我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怎么?这样的业务,也可以外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