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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常晴便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只让扣儿定时送水和吃的去,玉华殿那边的消息虽然是被封锁了,但后宫原本就没有秘密,景仁宫的人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都谨言慎行,似乎之前常晴也跟他们打过招呼,有什么要做的都来支会我一声。
站在门口,刚刚跟扣儿他们说完了话,我长叹了口气。
看着眼前这座景仁宫,突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荡荡的感觉,心里,身体,都像是有着千斤重的背负,快要被压垮了一样。
不过,我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下的。
信步走到书房,杏儿和水秀都在那里候着,一看见我便立刻走上来,我轻轻的摆了摆手让他们不用说话,走到门口一看,只见念深正坐在椅子上,不甚熟练的抓着毛笔一笔一划的写着。
杏儿轻轻的在我耳畔道:“青姑娘之前说的,让殿下临叶少蕴的急就章,已经写了一上午了,只喝了点茶。”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只静静的靠在门口看着,这孩子的一张小脸都憋得有些通红了,捏笔的手也在打颤儿,但还是咬着下唇一笔一划认真的写着,那双漆黑的眼瞳中也透着一种灵光。
其实我知道,依他这个年纪,写这些还太早,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要活下去,要更好的活下去,就必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受罪。
我转过头,轻轻对水秀道:“吴嬷嬷待会儿会从小厨房送吃的过来,你们记得服侍大皇子用。”
水秀急忙点头答应了。
我又在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吴嬷嬷就送东西过来了,我急忙转身走开,等杏儿进去服侍念深吃东西,水秀和吴嬷嬷追上来几步跟着我,吴嬷嬷看着我一直没有松开的眉头,道:“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回头看着他们。
“姑娘不说,我们也大概知道。”
水秀也点点头:“皇后娘娘突然让我过来跟着大皇子,她自己又不出门,是皇上让她禁足吗?”
“……”
见我没说话,也没有反驳,他们俩都熟悉我,也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吴嬷嬷道:“姑娘,丽妃现在是倒了,可还有贵妃,她才是——”
是,申柔,她才是我在这个宫中,最大的敌人!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念深小小的身影还在窗边,南宫离珠已经绝育,宫里别的嫔妃都不成气候,申柔接下来的目标一定是念深,她连消带打的让皇帝将常晴禁足,不就是为了方便对念深动手吗?
其实对申柔,除却她的身份地位,我并不怕她,只是,在这宫里,身份地位却是不可或缺的依仗,加上那个名牌还在她手里……
我知道裴元灏早就已经在怀疑我的身份,否则不会跟我说那些话,但怀疑归怀疑,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
见我一直沉默着,吴嬷嬷轻轻道:“姑娘?”
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道:“这些你们不用担心。对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水秀,大皇子那边你多看着点,有什么事——立刻去请皇上。”
“嗯。”水秀点点头,问道:“姑娘,你要去哪儿啊?”
我只摆摆手,没有说,便转身走了。
如果他们知道我要去哪儿,只怕也是会吓一跳的。
我站在玉华殿门口,自己也觉得有些疯狂,刚上前一步,正好里面走出来一个愁眉苦脸的小宫女,手里拎着的食盒子里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南宫离珠摔的。
那小宫女一抬头看到我,也吓了一跳。
南宫离珠身边的人已经换了几次,这些我早就不认识,他们对我也未必熟悉,但就算不熟悉,也肯定知道我和他们主子的关系如何,见到我来都像是看到鬼一样,她犹豫了一下才上前道:“青——岳青婴?”
我微笑着上前:“叨扰了。”
“你来干什么?”
“求见丽妃娘娘。”
那小宫女再看我一眼,已经是“你可真不识相”的眼神,似笑非笑的道:“这,现在连皇上都难见到丽妃娘娘,你——”
我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食盒,笑道:“丽妃娘娘一直不肯吃东西,你们也被皇上责怪了吧。”
“……”
“你们让御膳房再送来吧,我帮你劝劝丽妃娘娘。”
“……”
那小宫女虽然还是一脸不甚相信的表情,但毕竟我现在算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她也不好明白着就把我拒之门外,不一会儿御膳房送来了东西,她又带了进去,让我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她再出来的时候,脸上倒有些意外的表情:“丽妃娘娘让你进去。”
我微笑道:“多谢。”说完,便轻轻的推门走了进去。
玉华殿原本是西六宫中数一数二的华美宫殿,况且是南宫离珠居住的地方,更是被妆点得雕栏玉砌,如琼楼玉宇一般奢华,但我现在走进去,只觉得那些金玉器皿都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屋子里没有开窗,晦暗的光线被屋子中央那一层薄纱阻挡,就更加晦暗难明了。
隔着那层薄纱,我看到床上躺着的南宫离珠。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复天朝第一美人的风采,消瘦得厉害,头发也散乱的披在身后,脸上泪痕未干,一双原本楚楚动人的明眸此刻只泛着灰气,抬头看向我的时候,连一点光彩都没有。
她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来干什么?”
我规规矩矩的朝她一福:“民女来看看丽妃娘娘。”
“看我?”她冷笑一声:“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也冷笑了一声:“若是别的笑话,我都能看,不过——孩子的事,我没有资格看别人的笑话。”
她的脸色也凝了一下,抬头看着我:“怎么,你不记恨我当初对你的女儿动手?”
“不管怎么样,离儿还活着,也许——比在这宫里,活得更好。”我说着,喉咙有些哽咽的道:“但我的第一个孩子,却是在我的面前,就这样惨死的!”
“……”
“和你一样。”
“……”南宫离珠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我。
一时间这个屋子憋闷得连光都透不进来了,有一种很沉重的东西压在两个母亲的心上,我能感觉到南宫离珠的窒息,过了很久,她生硬的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是告诉你,我和你,其实恨同一个人。”
南宫离珠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说——”
我平静的道:“我不信你没怀疑过她。”
“……”
她的眼睛比刚才活了,里面燃起了一簇火苗,有着无法遏制的势头。我知道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她要怀疑的人太多,就连我也是其中之一,而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丁玉雯原本就是她的人,你流产之后,皇上还没来得及审,丁玉雯就在大牢里被人害死了,你以为谁能这么手眼通天?她前脚生下皇子,你后脚就被人暗害,如果不是怕你将来也会生下皇子,威胁她儿子的地位,她怎么敢对你动手?”
南宫离珠眼中的火焰更加的炙热。
我却反倒耷拉下眼睛,颓然道:“只是她的父兄在朝中势力太大,若真的要动她,就是伤筋折骨,所以——”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微微一沉,眼中有一丝水光漾过,但并没有扑灭那簇火焰,反倒燃烧得更旺,她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那又怎么样?那是我和他的孩子,我——”她在盛怒之下,反而平静了下来,抬头看着我,露出了谨慎的表情:“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慢慢的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我想你,帮我。”
……
说完这句话,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两个人近在咫尺,我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黑得连光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她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岳青婴,你再说一遍?”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南宫离珠还在继续笑着,青灰的脸上也总算有了一点活气,眼角也渗出了泪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要我帮你?我帮你?哈哈哈,岳青婴,你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给药傻了?”
“……”
她一翻脸,恶狠狠的看着她:“你觉得她是我恨的人,你就不是了?!”
我平静的看着她:“你恨我什么?”
她咬牙道:“你要我再说一遍。”
“难道现在,你还忘不掉?”
“……”
她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是你?”
“……”
我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有些苍然——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她这一生只背负一人而已,我一直以为她说的是裴元修,但现在我知道,她说的其实是她自己。
不过,我却有些淡淡的羡慕。
她这一生,也许有过许多的坎坷,受了许多的苦楚,可她却一直很坚定的只为自己而活,爱,就拼尽全力的爱,不爱了,就潇洒的放手,甚至可以痛痛快快的恨。
可我,却不能……
我淡淡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对你也并不是没有恨意,只是——我更清楚的知道,谁是现在我最应该要对付的人。”
南宫离珠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沉默了很久,她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道:“你要我帮你,帮什么?”
我郑重的说道:“保护大皇子。”
刚刚一说完,她立刻冷笑了一声,我也知道,当初她也是要对念深下手的一个,现在我居然要来求她保护大皇子,也难怪她会是这个表情了。
不过,我仍旧认真的说道:“她生下皇子,又绝了你的路,下一步她想的是什么,你和我都很清楚。宫里已经没有别的皇子,只有大皇子,如果我们不保护他,让那个人如了意——你真的甘心?”
南宫离珠冷冷道:“你也说了,我的路被绝了,既然是这样,这些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慢慢的站直身子,看着她平静的脸庞,虽然消瘦,虽然憔悴,却仍旧掩不住昔日的绝美,如同她此刻再是冰冷,再是嘲讽,也掩饰不了那双眼睛里扑不灭的火焰,我平静的说道:“的确,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什么话?”
“不要让自己的敌人,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南宫离珠愕然的睁大了眼睛抬头看着我,我只轻轻的朝她一福,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门,我就觉得背上一阵冰凉。
是冷汗,快要浸透衣裳了。
回头看了一眼,这精致奢华的玉华殿在我的眼里,好像幻化成了另一处雕栏玉砌的所在,也是如此的精致奢华,我站在那里,心境竟也无甚改变。
如果,这是一个战场,我一定会是最后一个赢家!
想到这里,我捏紧了拳头,正要往前走,一抬头,只见裴元灏站在我面前,正平静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