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童,或许会在几年之后进入徐璠一脉的谱系。数十年后,知情者老去,谁都不会记得他真正出身。然而徐元佐天生就没有韬光养晦的想法,他所受的教育和人生阅历,都要求他尽善尽美地展现自己。
这就让徐阶不得不屡屡调整对徐元佐的评价,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懒得再调整,只是随他去做。这也算是变相承认徐元佐可以出师了。
今年冬至的祭祖是在郡城,由徐阶老先生亲自主持。
徐琨已经从南京回了松江,发现自己果然一无所有之后,满心惆怅,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徐贺一家作为族亲也提前到了松江,住在澄园。徐元佐对于高祖徐义到底是不是徐贤的儿子都不确定,不过时间长了也无所谓了,反正这条学脉对他的意义并不很大。既然父亲徐贺一口咬定曾祖徐义与徐阶的祖父徐礼是亲兄弟,那么作为儿子自然没有质疑的权力。
徐阶如今看重徐元佐,对于他们这支能够认祖归宗,当然是高兴的。万一闹出了乌龙,也无非是为其他族亲续了香火,怎么算都不吃亏。
反倒是徐陟作为亲兄弟,冬至不肯来徐府祭祖,也没有派门下子弟过来,显然是不肯与徐阶和解。
钟鼎之家的祭祖颇为繁杂,从斋戒到服饰都有讲究。
有官身者要穿朝服,无官身者也要穿上最为庄重的正装。徐元佐如今有钱,为父母弟弟和自己都置办了一身,统共不过花了十两银子,却叫母亲心痛了许多。不过这十两银子倒是没有白花,起码表示了自己对亲戚的重视和对祖宗的尊重。不至于被人冷落。
徐琨找了个机会将徐元佐唤了过去,表面上笑嘻嘻的,臼齿却恨得发痒。他开宗明义道:敬琏,听说你与打行有些往来
徐元佐淡定道:二叔误会了。我们正经人家,做得正经生意,怎会与打行的青手往来
徐盛那贼囚根子徐琨重重咬了咬牙:竟然将我家的地私卖出去了
徐元佐当然是知道的。干笑道:二叔,地产之事归徐诚管着,小侄不明所以啊。
是是一些零星的小地块。徐琨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在外面有私产。一方面是违反大明律,一方面也难听得很。这事就跟二十啷当岁的小青年看东瀛教育片打飞机一样,口径很统一:别人肯定都这么干,唯独我不会这么干
闹得大了也没意思。徐琨道:我找人打听了一番,说是那贼囚根子将地卖给了郡城安姓人家,是个青手。
人家早就不是青手了。是青手头子。
徐元佐当然知道徐盛将徐琨的私田卖给谁了。当时正是他出的主意。一方面是逼着安六爷买地缴投名状,另一方面是知道徐琨欺软怕硬。不敢去跟打行的无赖要地。
我去问问徐诚徐元佐故意道。
徐琨果然立刻就认怂了,道:算了算了,这事就不管他了他腮旁颌骨起伏,显然已经恨到了极处:若是叫我知道徐盛那杀才下落,非将他身上的骨头寸寸碾碎
徐元佐呵呵笑了一声,转身而去。他知道徐琨对他有怀疑,说是请他帮忙,乃是暗中试探。可是这等废人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去父亲膝下痛哭流涕告侄子的状么
关键是实力。
徐元佐还在享受背后徐琨愤怒的目光。一个下人走到徐元佐身边,低声道:佐哥儿。老爷叫你过去呢。
徐元佐点了点头,径直去见徐阶了。
这几天徐阶表现出了对松江事务的高度关切,非但暗示这一方水土的真正主人姓徐,也在教授徐元佐作为地方行政官员的思维方式和工作手法。
徐元佐兰心蕙质,很快就发现地方治理果然不同于企业管理。
企业管理的目标是营业收益,地方治理的关键在于民生稳定。公平正义。而且他也从徐阶言传之中,发现了自己的偏颇。
徐元佐自始至终都在争夺生产资料,改进生产过程中的组织和分工,决策分配关系。然而作为生产关系的基础生产力,却被抛诸脑后。这也是后世商人的惯性思维。大家都愿意玩资本游戏,一股脑地往金融it领域冲击,而罕有人在实业领域下成本。
这正是商人逐利的天性。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果不提高生产力,进行工业革命,指望农业社会自身发展,恐怕要两三百年之后,资本主义的萌芽才能凸显出来。而这个过程拖得越久,阵痛自然也就越加强烈。
徐元佐仍旧记得自己最早否定技术改革之路的两个原因:第一自己不擅长理工科;第二专有利益无法得到保护。
现在看起来情况仍旧如此,并没有得到改变。
不过眼下手中资本充沛,倒是可以扩大生产规模,虽然没有根本性提高生产力,但是能够加大生产能力。这样也能应对苏州商人对松江的渗透,甚至可以反击回去。
我想去苏湖嘉杭走一圈,看看那边到底是怎生景象。徐元佐对徐阶道。
打我的牌子去,注意安全。徐阶道。
徐元佐十分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
官员家属打官员的牌子是常事,不过徐阶的牌子实在太吓人了。一旦打出去,各府县的掌印官都得出来迎接,如此高调还怎么做商业考察
棋妙,帮我联络罗振权顾水生姜百里,问他们是否愿意陪我去外地考察。如果愿意的话,唐行集合。
棋妙颇为不解:都快过年谁还做生意啊处处都关着门呢。
正是关键的两个月。徐元佐道。
今年冬至是冬月初五,离春节将近两个月。这时候正是人们祭完祖宗,准备年货的时节。往年这个时候,苏杭这样的大郡,也要接待许多前来采买年货的外地人,正是去观察消费状况的好时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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