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女子也有三六九等。
似玉玲珑这种刚刚崭露头角不过一两年的当红姑娘,并没有太多的积蓄。
客人给的打赏要分一些给下面的侍女婢子,又要采买好品质的胭脂水粉,新潮的苏样衣裳裙衫。
所有自己买的东西,客人送的礼物,统共装了一箱,便是玉玲珑的全部身家了。
相比玉琳珑还有口大箱子,茶茶则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两三件换洗的贴身衣裳。钱袋里倒是有些碎银和铜钱,都是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赏钱,而其中徐元佐的打赏可谓大头。
一行人出了青楼,返回了康家别墅。
三人已经做了这么一桩事体回来,昨夜纵情酒色的同伴们却还一个都没醒来。
康彭祖见状,心中不由感叹:果然少年人不可沉溺酒色,以往自己与他们一般无二,并没什么感触,如今跳脱出来,看他们荒废光阴,真真不可取也
徐元佐和徐元春却都见怪不怪,低声交谈两句,对康彭祖道:我们觉着,还是先到徐府安置,夜禁之后再送过去,可不至于惹人耳目。
夜禁之后街上没人,至于徐家为何可以不受夜禁拘限,乃是因为大明律里夜禁条下,有例外情形:公务急速疾病生产死丧不在禁限。
其中公务急速两项,正是为官员和缙绅所开的后门。
更何况守夜人也不是痴子,看到徐阁老家的灯笼,自然知道是有正经急事,岂会拦截询问
康彭祖道:那就先叫她在后院里休息,赶在关城门之前送去徐府就是了。
徐元佐道:连这个茶茶一并送过去吧,我怕正主做不得活。
康彭祖笑道:即便是给县尊做婢子。也未必需要她真的做活。下面粗使丫鬟奴仆健妇总是不少的吧
徐元佐摇了摇头:我那老恩师颇为简朴,门下就几个苍头健妇,还真没有粗使丫鬟。
康彭祖颇有些不能理解这样的官场生活,徐元春在一旁道:你若是日后金榜题名放个县官,便知道现在的日子有多好了郑县尊在家中或许也过的是你眼下这般生活,但外地就任。顾忌官声,自然处处都得忍着。
何况咱们松江知府衷老先生是有名的清官,怎容得下官铺张奢华徐元佐叹道。
康彭祖仰天叹道:果然最好山中客,天子呼来不上船。这样的官做着,就与死了也没甚两样。
只要能够熬出头,自然也就有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快意了。徐元春道。
康彭祖只是苦笑。吩咐左右照办安置,又要去后面库房取银子给望月楼的人。
徐元佐正与元春彭祖二人往里面走去,突然斜刺里奔出个人来,只是衣衫一晃就跪在了徐元佐脚下,紧抱徐元佐小腿:公子,求别卖我
徐元佐低头一看,正是茶茶。
咦,我何尝说过要卖你徐元佐颇有些意外。他与徐元春康彭祖说话。离开后面的人颇有些距离,而语调声音并不高昂。乃是儒生标准的低声细语,茶茶哪里能够听到
公子将我与玉姑娘一同安置,岂不是不要我了茶茶婉转低语,眼中泪花闪烁,说不尽地哀怨。她虽然不知道玉玲珑的真实去向,却知道自己要跟的是徐元佐。绝不会跟玉玲珑一路。
徐元佐听了微微有些动心。
他最喜欢这种心思伶俐的小朋友了。
这种人只要稍加训练,就能生产出很可观的利润。即便在后世也不该浪费,更何况如今这个人力资源奇缺的时代呢。
然而给老师解决生活问题才是正经。
玉玲珑只能解决形而上的部分,形而下的部分却得要个能干活的人才行。
你去了那里就知道,定要比跟着我强上许多。徐元佐开导茶茶。
茶茶只是摇头。
还有谁能比一个什么都不懂。为人和气,英俊多金,前途无量的主人强
茶茶贴身上来,死抱住徐元佐大腿,可怜巴巴道:奴奴自幼没了父母,被人卖到青楼。苦也吃尽了,泪也流干了,叫奴奴遇着公子这般人物,助奴奴脱离火坑。奴奴哪儿也不愿去,只求伺候公子,只求生生世世伺候公子茶茶说着,眼泪如同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徐元佐尚未反应,徐元春却是看不下去了,轻声道:元佐,我看这小女子颇有情谊,莫若叫她留下吧。
徐元佐尴尬道:这本是为恩师准备的
哪里没有几个婢女这事交给我去办就是了,你且留下她吧。康彭祖也劝道:如今人心不古,能有这样重情重义的婢女也不容易。我看你身边没个长久照料的人,这如何使得正好留下她使唤,到哪里都方便。
徐元佐扫视两人,也起了怜才之心,却道:这样,你若是能过了考试,我便留下你。若是过不了对你而言大概更是福气。
求公子考校。茶茶连忙道。
徐元佐道:玉姑娘恐怕还不知道自己要去谁家。
整个程序都是康彭祖顶在前面,玉玲珑不可能知道自己要被送到郑岳身边。所以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必须要让她知道内情,万一送到地方闹将起来,那才是最大的尴尬。
本来这是康彭祖的任务,不过现在看来先叫茶茶出马更稳妥些。
好歹多一套备案。
茶茶一个激灵:原来不是康相公要纳她为妾
是送给县尊老爷做婢女。徐元佐道:当然,若是她能伺候得好,老爷给她名分也是指日可待的。
茶茶暗吸一口气:这真是好奢遮的手笔三千两送个婢女,海内竟有这般豪富
她此刻更是坚定了紧跟徐元佐的念头。
虽然县尊老爷名头听着响亮,八成还是个进士出身,但看看我家公子,那可是能跟豪富相公平起平坐的人物啊进士老爷再厉害,能花三千两买个婢女么
正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青楼那方水土,只能养出见钱眼开的人。如果说大明是封建官僚社会,那么青楼则早一步进入了资本为王社会。
没有真金白银,饶是你官居一品也是没用。
为何这般说且看大明律例集解:武职挟妓饮酒者,公侯伯罚俸一年,不许侍卫管军管事,督以下革去见任。
又:生员挟妓赌博,可问发为民。
再: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
现实就是:即便阁老公侯去了青楼楚馆,挟妓饮酒,也只能以凡人身份,越是高调死得越快。对于青楼经营者而言,自然知道财与权一体两面,但茶茶这样半懂不懂的侍女,却还是更迷信银子的威力。
由此也可见官威重要性,没了官威,状元榜眼也不如金主土豪。
茶茶当即应诺道:奴奴定不负公子之命。说罢松开了徐元佐的大腿,退开一步方才站起来,又回到了玉玲珑轿边。
黑布小轿是民间能用的最高规格轿子。在国朝初年,没有一个贱籍乐户敢乘坐。不过如今风气开放,玉玲珑这样的青楼女子也偶尔敢偷偷坐一坐。
此时玉玲珑就坐在这黑布小轿里,心情忐忑,浑然不知为何还没人叫她下轿。
姑娘请下轿。终于有个耳熟的声音提声道。
玉玲珑眼前的轿帘被人掀起,轿厢倾斜,助她出来。她出了轿子,环视四周,果然是颇为熟悉的康家别墅轿厅。
康相公他们玉玲珑看到了茶茶,虽然叫不出名字,却知道是望月楼出来的侍女。
康相公他们已经进去了,奴婢茶茶,奉命陪伴姑娘。茶茶福了福身。
玉玲珑点了点头,和颜悦色道:辛苦了。
若是在望月楼,玉玲珑自然不会对个侍女说这般客气话。然而眼下到了新环境,也就茶茶可以算是旧人,客气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茶茶却有些略高一筹的得意:即便同样是婢女,我跟的主人可要比你那个县尊老爷强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