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厂督大人的公事房,赵档头马上恢复了抬头挺胸的气势,将那叠即将夺去一百多条性命的文牍塞进怀里,双手背在后面,一脸的风轻云淡。
“丁子啊。”他头也不回地边走边唤道。
宝腿肚子还在打转,脚下却条件反射一般加快几步,跟随到赵档头的侧面,弯腰躬身道:“的在。”
这场景,活脱脱一个狗血电视剧里演的一个狗奴才模样啊,没想到活生生在自己身上灵魂附体了。
不过宝嘴上答得谦卑,心里倒也没让赵档头占便宜,暗暗答道:“爹在此,孙子有屁就放。”
赵档头笑眯眯地:“厂督大人看上去对你倒还满意,你知道给你安排的重华宫是什么地儿吗?”
宝脸上挂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道:“的不知,还请大人指一二。”
赵档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可是个美差,咱家帮你争取到这个活儿可也出了不少力,兔崽子你心里可要记着咱家的好处,听见没?”
宝再傻也该明白这孙子是什么意思,早在净身房时看见这子故意不进院门,就为了勒索李公公一块银子,现在带他去重华宫的路上提出这话,难道他不知道爷现在是兜里比脸上还光滑吗?
不过他毕竟不是那个毫无见识的农家孩子,两世为人的经历,上辈子官场悲惨历程都在提醒他,面对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应该是什么。
他赶紧跑两步,跑在赵档头的侧前方弯腰笑道:“的身受赵档头提携,自然不敢忘记您的恩德,的早就想好了,以后您让的往东,的绝不往西,您让的撵兔,的绝不敢追鸡。”
赵档头满意地头:“嗯,兔崽子还算机灵,心里明白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咱家自然罩着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宝在理论上就算是赵档头新收的弟了,不过宝灵机一动,又赶紧笑道:“多谢赵档头,日后的在宫里的前途就全靠赵档头提携啦。为表示感谢,的还有一份心意,以后的所有的月例银子,的自愿拿出来一半孝敬您,还请赵档头千万给的这个孝敬的机会。”
他明白,厂督大人的事情去净身房找一个杂役太监都交给他去办,大的方面连杀一百多人的活都让他处理,那么这位赵档头百分百是厂督大人的铁杆心腹无疑了。
自己要是把这位赵档头给巴结好了,以后在宫中做事也方便不少啊。
果然,这个超出赵档头想法的话一出口,赵档头就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他。
随即赵档头的嘴角上翘,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道:“哈哈哈,你这兔崽子,你机灵都不够夸你,你子简直就是个人精儿啊。好好好,有你这份孝心,再加上你这机灵劲儿,在东厂早晚有你的出头之日。”
着话,他伸手在宝脸蛋上掐了一把,又摸了几摸,背起手,哈哈大笑着往外走。
宝被他一摸,浑身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麻皮的,这死太监不会还是个死兔儿爷吧?
他哭丧着脸想。
随着走出东厂的范围,赵档头很快恢复了哈腰低头贴墙走的心理与身体历程,一违和感都没有,倒让宝心里平衡不少。
两人一边走,一边赵档头低声向宝嘱咐他要去的重华宫,以及他要服侍的主子。
“重华宫是恭妃娘娘带着大殿下与四公主居住的地方,”赵档头表情严肃嘱咐道:“那里也是厂督大人重关照之所在,重华宫所有的太监宫女都是我们东厂的人,你去了之后,直接听令于重华宫总管华公公。”
“华公公是咱们东厂资历最老的大档头,也是咱家的师父,深受厂督大人信任,虽然现在年事已高,但绝对是咱们东厂最受尊重的老前辈。丁子,你兔崽子一进东厂就能直接分到华公公手下,听他老人家教诲,绝对是你的福分。”
“还有,咱家不是吓唬你,重华宫的安危,关系到我们大明朝国之根本,咱们东厂就是豁了性命,也要保护好宫内贵人们的周全,待到大殿下日后册封太子,少不得你的出头之日。”
听着赵档头的交代,宝的心早已乱成一团麻。
恭妃娘娘他当然知道是谁,大殿下他更是知道是谁。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亲身卷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本之争中。
从万历十年大皇子朱常洛出世,到万历十四年郑贵妃产下三皇子朱常洵,围绕着太子一位的册封,大明帝国因此开始了长达十五年的国本之争。
朝廷大臣们一边倒的呼吁皇帝立皇长子为储君,而万历皇帝因为对平生最钟爱的女人郑贵妃的一个承诺,欲置所有反对之声不顾,而要强行废长立幼。
遭到强烈抵制后,甚至当无数大臣们因此被杖毙在朝堂之上也绝不退让时,竟然从此深居内宫,近三十年拒不上朝理政,导致后期的大多数朝廷大臣们连皇帝都不认识。
史书和野史上,万历皇帝因此成了千古笑谈,但无论任何文字都记载不了整整十五年的国本之争,隐藏着多少腥风血雨与刀光血影。
只有当自己身临其境时,宝才发觉到后人对此事了解的贫乏。
没想到,东厂作为万历皇帝最倚重的一支力量,在几乎无节制的将所有的忠诚贡献给皇帝陛下时,唯独在国本之争上,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东厂在厂督大人的带领下,牢牢守卫着大皇子朱常洛和他母亲恭妃的安全。想来,在宫内完全被郑妃控制之下,东厂也是这对母子在深宫中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安全的防线。
虽然皇帝陛下本人不知道对此事有何种态度,但可想而知,那些想制大皇子于死地的人们,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如何绞尽脑汁与保**们展开殊死搏斗。
其中稍稍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星半的,就是著名的万历四大奇案,朱常洛最终在如愿当上皇帝后,短短几个月就毙命在红丸之下。
可是,可是现在才万历十七年九月,正是郑贵妃与万历皇帝海誓山盟、恩爱正热的时候,这时候在后宫的李太后应该是只顾诵经养老,闭门不理外事,宫中正是郑贵妃权势滔天的时机。
此时的朱常洛才年仅七岁,正是肉在砧板,毫无任何反抗之力的时候。
谁知道他到最后如愿册封太子这么多年中,有多少身边忠勇之士,甚至无辜之人,默默丢掉性命,身死家亡呢?
自己现在就要被分到他的身边做一个太监,就如同一块的肉,也被送到砧板上。
宝想到此处,腿肚子又开始打起颤,尼玛老子是招谁惹谁了,无缘无故就穿越了,无缘无故就被送来做太监,无缘无故进了宫中最危险的地方,这,这就是我的命不好啊。他想大哭一场。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膝盖一软,差没一头栽倒在地上。幸好赵档头走在前面,没发现他此时失魂落魄的狼狈相,否则肯定一瞧之下,心中定会起疑,不定把他送进东厂大牢细细拷问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想到了净身房的洪公公,李公公。
还有肚子里的那颗穿心烂肚丸。
没错,老子好像要倒大霉了。他哭丧着脸想到。
洪公公的话还在耳边缭绕:
“东厂孙公公要来选一个身世清白的杂役太监,咱家早就安排好了……”
“等你进了东厂做了太监,咱家自有安排……”
“你吃的药叫穿心烂肚丸,如果没有解药……”
不对,不对。就是,就是。
我明白了,老子就是洪公公派来杀大皇子的那个人。
老子就是传中的双面间谍。
宝恍然大悟。
只是,只是洪公公费这么大的风险要保住自己的丁丁,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呢?真是让人费解。
无论他如何失魂落魄,无论如何胆战心惊。
重华宫,就要到了。
“前面就到重华宫宫门了,记住啰,兔崽子,正门永远都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出入的地方,咱们只能走一旁的侧门,记住没有。”
赵档头还在唠唠叨叨地言传身教,一回头,发现丁宝面无人色,心不在焉。
“兔崽子,你怎么啦?”他疑惑地站住脚问道。
宝觉得上下牙都在打架,哆哆嗦嗦地:“的,的没想到一进宫就要服侍皇妃娘娘,的连县太爷都没见过,的害怕,的好害怕。”
还好,害怕归害怕,他的脑子反应还是蛮快的,装的还算毫无破绽。
赵档头嘎嘎乐了,伸手又过来掐他的脸蛋:“兔崽子,有什么好怕的,娘娘虽然是贵人,可跟咱们一样,也是两个鼻孔一张嘴,有什么好怕的。”
完,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话中大有不敬,赶忙改口道:“你放心,娘娘性格温和,对下人甚是体贴,殿下和公主年龄还,没什么好害怕的。”
“只要你心中记住啰,用心伺候,做好下人的本份,一切都听华公公的安排,勤勉做事,不偷懒不耍滑,谁都不用怕。咱们可是东厂的人,就是娘娘,那也要给个面子。”
宝头如捣蒜,乘机摆脱赵档头掐他脸蛋的爪子:“嗯嗯嗯,的记住了,可的还是害怕。”
赵档头摇摇头:“好了,进来吧,咱家先带你拜见一下华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