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停灵吊唁时间虽然不长,宝作为名义上的唯一孝子,也是给折腾的疲惫不堪,筋疲力尽,要不是赵档头最后给他带来了升官发财的美梦,还真不知道这七天怎么熬得过来。
第七天天刚蒙蒙亮,华公公的棺椁终于被搬上骡车,东厂也来了诸多华公公往日的同事下属一起送行,赵档头负责接待招呼东厂同事,宝负责披麻戴孝,摔盆打幡在棺前引路,一路哭嚎着热热闹闹出了永定门。
东厂诸人因为公事在身,只送到永定门外就全部回返了,赵档头也笑嘻嘻地跟宝拱手道别:“有劳师弟啦,帮师兄在师傅坟头多磕几个头,师兄公务在身,就不能亲自前往送别师傅了。”
“不过师兄已经替你在厂督大人那里请了三天丧假,师弟将一切事务办理完毕后再回宫吧。”完也随同诸人扬长而去。
这就是无亲无戚的太监死后凄苦处了,所谓人走茶凉就是这个理儿,同僚们也都是尽一尽心意罢了,哪有实心实意真的来一路送行的。
华公公生前虽是东厂老人,可东厂是什么地方,那是万人痛恨万人恐惧的所在,所以除了能有东厂同僚来表一表心意,更无一个外人前来。
再加上华公公暗地里做了罗教的卧底,在东厂与宫内外更是心翼翼,绝不敢轻易与人结交,所以这一死,恐怕连知道的人都并不多。
宝瞧着瞬间便冷清下来的送殡队伍,只剩下几个抬棺的杠头和几个吹吹打打的吹鼓手,还有的就是自己这个便宜孝子了,心里不甚感慨,这场景不由得让他想起前世时的官场,跟如今场景竟是惊人的相似。
前世他也参加过几个单位退休的老人的葬礼,有些生前做到了单位一二把手的位置,在位时当然家中宾客盈门,退休后同样门可罗雀,死后也就是追悼会时来几个单位领导念念悼词,大家伙儿装模作样慰问几句,也如同今日一般扬长而去。
官场历经千年,场景遭遇却一成不变,何等相似。
好在一出永定门不过一里路不到,路边搭起一个醒目的白布凉棚,凉棚外等着十几个身着白色麻衣的男人,见送殡队伍过来了,便一起跪倒在路边,一个中年男人远远地迎上前来。
“老主人啊,老主人,的来接你回家啦。”
那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嚎哭起来,后面跪着的十几个人也一起放声大哭,一霎时,哭声震天。
宝有些发蒙,停住脚步疑惑地望着跪在面前嚎哭的男人,不过很快明白过来,这些就是华公公外宅的奴仆家人了,太监们在外面置办宅院田地虽是公开的秘密,但毕竟为朱洪武当初的禁令不容,所以他们不敢进城在灵堂公然露面。
中年男人嚎哭几声,膝行着爬到宝面前,仰起脸问道:“敢问,您就是老主人的徒弟丁少爷吧?”
宝头道:“我是丁宝,你们是……?”
中年男人赶紧又磕了个头,起身站在宝侧面躬腰道:“东厂来人通知过啦,老主人临去前嘱咐,在他老人家去后,抱石山庄一切田产财物,全部归丁少爷继承,从今往后,抱石山庄就改姓丁了,我们都是您的家奴,您就是我们的主子。”
宝恍然,原来东厂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这几日就已将山庄和所有家奴都过继到他的名下了。
望着宝怔在那里发呆,中年男人往凉棚那边招呼一声:“大家伙儿快些过来,拜见咱们的主子丁少爷。”
凉棚那边跪着的十几个男人一窝蜂爬起来,跑到宝面前纷纷磕头请安,乱糟糟喊道,丁少爷安好,丁少爷安好,的们给您请安啦。
宝定定心神,赶紧抬手招呼道:“大家伙儿起来吧,快起来。”
众人乱哄哄爬将起来,纷纷站到先前的中年男人身后垂手恭立。
中年男人又恭敬地道:“丁少爷,的王老根,在抱石山庄做了十几年的管家啦,以后我们一切都听您吩咐。”
宝头:“好,这些话我们回头再吧,王管家,我年轻不懂规矩,华公公的安葬事宜,就靠你来负责操办啦。”
王管家赶紧道:“是是是,的们早已准备好了,家里也都布置到位,就等着丁少爷带老主人棺木回家啦。”
宝一挥手,那些人噼里啪啦开始燃放鞭炮,王管家头前引路,众人跟随,宝依旧打着引魂幡,一路纸钱飞舞,鞭炮不断,顺着官道一路前行。
此时天色刚亮,路上尚无行人,官道两边全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此时都已挂了穗子,穗浪随着微风如同海浪一般起伏,十分壮观。
远处,连绵的苍山看过去树林茂密,郁郁葱葱,映着湛蓝的还没有日出天空,使人心旷神怡。
宝深深吸了一口气,连日的疲倦一扫而空,望着前后十几个忙碌的男人,竟产生了一种即将回家的亲切感。
是啊,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下人和奴仆,以后一切都要围绕着他的意志来行事,他们想必都有在官府备案存档的卖身契,明确注明是抱石山庄世代家奴,受大明律约束,绝不会有任何胆敢违抗他指令的情况发生。
不像后世的人,敢来跟你谈条件讲要求,达不成目的就老子不干了,在大明,家奴可以随意买卖赠送,逃跑的终身受官府通缉,若是惹恼了主子,主子可以施以严惩,乃至活活打死,只要花些钱财沟通官府,就可以不予追究。
除了男仆,家里肯定还会有一些丫鬟之类的女仆,华公公是个老太监,有心无力,要是留下些貌美的丫鬟,那可就爽了老子我了,哈哈。
想到这里,宝差没笑出声来。美好,太美好了,美好的生活即将到来。
又往前行了三四里地,前面一处村庄依稀出现在眼前,放眼望去,约莫有百十来户人家,俱都是北方那种土墙围院的房子,最醒目的就是村子东头那一溜丈高的青砖围墙,顺着山坡弯弯绕绕,根本看不清有多大范围。
王管家凑过来恭恭敬敬道:“少爷,前面就是咱们抱石村了,不过现在还回去不得,老主人的棺木要趁吉时入土,墓地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村西头的山坡上,我们往这边走吧。”
宝头:“好,一切都由你来安排。”
众人顺着王管家的指引,绕过村庄,一路走到村西头的向阳山坡上,那边早已围拢了几十个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想必都是抱石山庄的佃户们,见送殡队伍过来了,顿时又是哭声一片,鼓乐齐鸣,**与鞭炮震天炸响。
看得出来这个华公公在村子里的人缘还是比较不错的,整个安葬的过程中,宝亲眼见到不少年纪大些的村民都是眼泪汪汪,情真意切的给华公公棺木磕头,悲悲切切,十分伤心,完全不同于万寿寺那些吊唁的东厂同僚。
一直忙到日头正午,安葬仪式才告一段落,宝在王管家的提示下,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般,累的屁滚尿流,到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毕竟人家华公公是他杀的,杀了后还给他留了这么多好处供他享用,相比之下自己当这个便宜孝子吃些苦头也是理所当然。
等回到村子里,王管家早已安排好流水席,村里所有的人全都围拢出来,拖家带口围着桌子孩哭大人叫,这下就热闹了。
宝约莫估计一下,这流水席摆了四五十桌,整个村子都出来参加,总共四五百口人,真的是吵闹的让人头昏眼花。
不过宝前世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对这种席面也参加过很多次,此时不但没有烦躁心理,反而倍感亲切。
在他的主桌旁,村里人依照长幼辈分,挨个来他这里敬酒,老一辈都是眼含热泪,絮絮叨叨华公公身前所做各种善事,年轻一辈一个个拘谨恭敬,老老实实给他鞠躬行礼。
王管家善解人意,早就跟众人言明,少爷连日疲劳,身体虚弱,不能饮酒,只能以水代替,聊表心意,这才没让宝第一天来抱石村就喝个酩酊大醉。
而妇女带着孩子过来的,那就热闹了,妇女们俱都感情丰富,悲悲切切,远远冲他万福请安,然后按照古礼哭唱一番,哭唱的什么内容宝一句也听不懂。
至于跟着的那些孩童,一个个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手里攥着鸡腿骨头,一边咀嚼,一边好奇地、畏惧地、胆大地打量着他,被妇人们喝骂着冲他磕头,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这顿席一直从天光正午吃到日落西山,村民们这才酒足饭饱,拖家带口前来和宝辞行,各回各家。
王管家一直忙前忙后照顾整个场面,一会儿又要来宝身边关怀询问,眼见得人群渐渐散去,他也满头大汗走到宝身边,轻声问道:“少爷,我带您回家吧。”
宝长出一口气,嗯了一声,起身伸了个大懒腰,这才随王管家朝那座青砖绿瓦的抱石山庄大门走去。
大门外是一个高大的牌楼,上面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抱石山庄。山庄大门十分气派,严格按照明代官民第宅之制,一间三架黑门铁环,门前七级台阶,大门两侧各有一座巨大的石狮子,脚蹬石球,怒目圆睁。
此时正门大开,十几个素衣女眷在门外两列排开,冲着走过来的宝盈盈下拜,嘴中齐声念道:“奴婢人等,恭迎少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