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简单,要把想法变成现实,往往就会困难重重,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
启蒙教材还好说,无非是些简单的生字和数字运算,但接下来要编写哪些内容,却一时拿不定主意。坐在书案前,几次提笔,却怎么也写不下去。
干坐两日,她不得不将田振宇请到书房,他曾经在私塾做过先生,听听他的意见应该比较靠谱。
谁知田振宇一听说她要编写教材,连连摇头道:“夏姑娘,你别怪我说话直。齐国向来以出仕为贵,以务农为本,工商则属末流。齐国人读书,都是冲着考取功名去的。你这套教材即使编出来,也没人学。”
他说这番话是好意。务农靠天吃饭,只要人勤快,收成就差不到哪儿去。学工匠是师父带徒弟,口传身授,不识字也没关系。商人能读写记账便可,也用不着多么高深的学问。
但是夏青云却不这么想。不会读书写字,人的学问和见识就被禁锢,更没有机会去接触到新的世界。私塾和书院里教授的圣人典籍,虽然包含做人做事的道理,可距离实际生活还是太遥远。她想做的,是编出能在实际生活中应用得上的书本。
几经讨论,她决定将教材分成诗文、算术、自然三个学科。
诗文的部分最为简单,选取私塾中类似千字文和百家姓之类的作为启蒙,再从一些经典的文章中节选出文笔优美,意境深远的,或是蕴含丰富人生哲理的,作为进阶的教材。
算术则完全由夏青云来编写,她首先便将前世的十个阿拉伯数字编在第一章,接下来是简单的加减运算,九九乘法表,四则运算等。进阶的部分则添加了关于小数分数、计算面积体积的一些实用知识,全部学下来差不多相当于前世的初中水平。
自然方面是三科之中最耗费精力的,夏青云和田振宇都不熟悉齐国的山川地貌,想来想去,干脆从茶树和水稻等农作物的种植开始编写,间或涉及到气候变化,如何开垦梯田,蓄水灌溉等等,使这本教材看上去更像是本‘务农指南’。
编教材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情,就算有田振宇在旁帮忙,花了半个月时间,也刚把启蒙阶段编辑好。
这段日子不用去书院,楚悠和秋云形影不离,两个小姐妹每天除了逛街就是研习茶道。偶尔秋云也跑去和琴师们一起学学琴,但是一到田振宇书场开讲,她必定会坐在最前面,捧着腮听得格外入迷。
楚奇和华云也成了好哥们。楚奇比华云大几岁,书也读的多,加上这段时间在茶楼里迎来送往,见了不少世面,俨然成了华云的小老师,从接人待物到茶楼的管理,样样讲给他。
和秋云一样,华云听书也是场场不落。在这方面,楚奇楚悠兄妹可就比华云秋云稳重多了,他们虽然也有些心痒,但是绝不会丢下茶楼的生意不管跑去听书。
夏青云的娘笑着和姜氏说道:“你这一对儿女管教的好,哪像我家那两个,在乡下野惯了,乍一出来更放了羊。”
姜氏道:“姐姐笑话,孩子们头一次出门,可不得新鲜几天。我们原也是在乡下侍弄果园,若不是蒙青云小姐看得起,哪里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我的痼疾也多亏了小姐才能痊愈。做人要懂得知恩报恩,能为夏家打理茶楼,可是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娘早就听夏青云说起姜氏不仅将茶楼管的有条有理,还抚得一手好琴,这几天接触下来,更觉得她不是一般人物。便试探着问道:“我看你和田叔不像是普通的农家人,可是有什么缘由,才搬到乡下去的?”
“不瞒姐姐,我们是从江南省迁到玉州的。孩子他爹以前曾经在县衙里做过几天押司,因为说话太直得罪了人,索性辞了官。恰好有个同年在玉州,就投奔过来。开始在私塾教书,后来为了照顾我和孩子,花光积蓄在乡下买了果园,靠着果园的收成勉强度日。”
江南省是齐国数一数二的富庶大省,能在江南的县衙里谋个一官半职,是许多人挤破脑袋都想的事。田振宇却带着一家人躲到偏远的西南省,其中定有不便讲的缘由。田家人干活尽心尽力,吃穿用度也节省的很,一家人知书达理,可见夏青云是用对了人。
花家四姐弟回到玉州,不愿跟花大他们一起住在花景天买下的大宅子,而是跟着干娘一起住在夏宅。姐弟几个每天起来就往南城跑。南城是他们从小住过的地方,去年一场大水过后,面目全非,跑了好几趟也没找到以前的宅子,估计早就被大水冲毁了。
老房子没找到,他们却带了不少人回来。
周氏把夏青云从书房里叫出来,在院里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花菱领着小花藤,花树拉着小花蓉,在他们身后,溜溜站了一排十一二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这些孩子头发乱蓬蓬的像团草,身上黑一块灰一块的,赤着脚,脚趾甲里满是泥垢,一看就是好久没有洗过澡。
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这些孩子全都是面黄肌瘦,可肚子却鼓得很大,让她一下子想起前世在非洲难民营里见过的小孩。
夏青云不禁皱起眉头,花菱见她神色不悦,忙说道:“青云姐,他们都是我们以前的小伙伴儿,父母...和我们一样都没有了,没人管,只能在玉州城里要饭,没吃没喝的,能不能让他们留下来?我保证,他们都是好孩子,不会做坏事的!”
这些孩子见花菱恳求夏青云,也投过来期盼的眼神,和夏青云的目光一对视,又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花菱花树带他们来的时候说过,青云姐姐是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一定会收留他们的。可现在看上去,这位姐姐似乎不太高兴。
“周婶,你先带他们去洗洗手,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最好是清粥小菜,一人一碗便够了。”她吩咐下去。
倒不是夏青云吝啬,小孩本就脾胃弱,这些孩子们饿了很久,不能一下子吃的太饱,否则会撑出病来。
周氏领着这些孩子们去到后院,夏青云才叫过花菱花树细问。
去年水灾,南城遭灾最严重,因那里多是穷苦人家,官府发了几次救济就再也没过问。大部分人不得不逃荒到外省,今年年后才陆续赶回来。其中有很多孩子都在水灾中失去了父母,仅有的穷亲戚也是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多余的口粮,只得沦落到街头要饭。
花菱他们前几天跑到南城去找老宅,无意中碰见其中两个小伙伴,又通过他们联络上其他几个人,于是今天一并带回了家。
“青云姐,我们能不能收留他们。他们好可怜的...”花菱摇着青云的手,眼中满是期待地问道。
“是啊,青云姐姐,要是不管,他们也许就被坏人抓去了。”想起以前的遭遇,花树仍然心有余悸。
小花蓉和小花藤眼里泛着泪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她一旦拒绝,泪珠儿就会立刻滚落下来。
毕竟他们几个经历过逃荒的日子,虽然年幼,但那段凄苦的生活,恐怕是毕生也难以忘记的。现在看见小伙伴,自是感同身受。
夏青云蹲下来把小花蓉和小花藤揽过来,戳戳他们的小脸蛋,笑道:“你们这么可怜巴巴地做什么,我又没说不管!”
“可是...你刚才的样子...明明很不高兴。”花菱在旁小声嘟囔。
“哪有不高兴。我是没想到这么繁荣的玉州城里,还有这么多要饭的孩子,看他们可怜。”夏青云解释道。
花家姐弟这才释然,小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花树又道:“像他们这样的,玉州城里还有很多!只不过咱们住的这里,是不许他们过来的,衙役见了便要驱赶,甚至会被抓进牢里。他们只能在南城要饭,那里本来就穷,根本要不到什么东西吃,他们就经常煮些树皮野菜充饥。”
怪不的那些孩子们肚子鼓鼓的,一来肯定是消化不良,二来还很可能肚子里有寄生虫。夏青云的眉头禁不住又拧在一起。
孩子们吃过饭,脸上有了些神彩,但是眼角眉梢仍然有着说不出的焦虑和忧郁。这种神情,本不应该出现在小孩子的脸上。跟着周氏回到前院,他们见了夏青云便要跪下磕头。
“都起来!”夏青云叫住他们,“记着,做人要有骨气,不管有什么事,不能动不动就给人跪下磕头!”
孩子们似懂非懂,花树说道:“青云姐姐最不喜欢别人给他磕头,你们要说谢谢。”
“谢谢青云姐姐!”十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喊出来,把刚进门的姜氏和夏青云的娘吓了一跳。
“呦,哪儿来这么些孩子?”姜氏拉过一个打量,“瞧瞧这小脸儿,横是有几个月没洗过了吧?”
周氏把事情简单一说,姜氏和娘也不禁唏嘘不已,当下赶紧让周氏带他们去洗澡,又吩咐人去坊市照着这些孩子的身量买衣服鞋子,又让人收拾在后院收拾出几间房子,安排他们暂时住下。
吃过晚饭,夏青云把两家人叫到一起,跟他们商量道:“娘,田叔,田婶,我想去南城看看。听花树说,因为水灾流离失所,父母双亡沦为乞丐的孩子还有不少,咱们既然知道了,总不能坐视不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