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文若!”张昭双手背负,站在亭楼之上,目光远眺,看着紫禁城的方向,张开嘴轻轻的吐出了这个名字,嘴角微微扬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
“没想到居然是荀文若,难怪陛下有信心大换血,陛下这手段,果然厉害!”他喃喃自语。
荀彧,字文若,这是一个已经有些开始淡出他记忆之外的名字。
可是他的心中从来不敢轻蔑此人。
当年的曹魏丞相,曹操麾下第一谋士,出身颍川世家,饱读诗书,年幼成名,被誉为当时的张良,一代王佐之才。
只不过随着曹魏王朝的灭亡,他也成为了亡国之臣。
曹魏灭亡之后,荀彧居于颍川,以教书育人为余生,从来没有想要出现相助,作为曹魏朝臣,他的骨子里面仇恨大吴朝廷,如果不是当年曹彰犯事,他也不会重出天下。
就算因为曹魏,他不得已进入大吴朝廷任职,也只能偏居西域。
所以一直以来,张昭都不曾把他放在行商。
可是孙权在这个时候把荀彧请回来,对于张昭来说,无疑是一个失权之征兆。
“老爷!”
“何事?”
“蒯良大人求见!”
“蒯良?”
张昭微微眯眼:“请他进来!”
“诺!”
仆人迅速走出去,然后把蒯良带着走上了亭阁之上。
“蒯良拜见首辅大人!”
蒯良的白发一夜之间仿佛全白了,精气神遭受严重的打击,最少让人感觉苍老的十几岁。
“子柔,此并非官阁,无需多礼!”
张昭坐下来,亲自给他倒上了一杯茶,微笑的道:“今日为何有闲情来见我!”
昔日门庭若市的首辅府邸,如今已经是门可罗雀。
这时候蒯良突然上门,倒是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良此次上门,乃是有一事相求!”
蒯良轻声的道。
楚系这一次倾尽全力而支持孙策,最后却站错了队,面对孙权的清洗,楚系必然就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政治博弈,始终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输了就要认命。
他现在别无所求,哪怕舍弃一命,承担所有罪责,也要保住弟弟蒯越,只要蒯越还在朝廷之上,楚系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子柔,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亦非昔日之陛下,我在劫难逃,还有什么能相助你的地方吗?”张昭问的很坦然,整个朝廷都知道,他即将失势,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这一次他是首当其冲,不可避免让孙权清洗。
最坏的结果……
以他对孙权的了解,抄家灭门倒是还不至于,毕竟他相信孙权能了解他的初衷,但是不可否认,他已经失去了孙权对他的信任,孙权不可能再把内阁交到了他的手中。
退位让贤是早晚的事情。
最有可能的是离开朝廷,返回封地。
“首辅大人万万不可心灰意冷,陛下还是陛下,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蒯良轻声的道:“陛下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他就算对你不满,在短时间之内,也不可能对你动手,你毕竟是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刚刚才经历了内乱,陛下必然不会让朝廷再乱……”
“荀彧之事,你可知道?”张昭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我当然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蒯良说道。
“说来听听!”
张昭微微眯眼。
蒯良想了想,轻声的道:“首辅大人,如今荀彧入住内阁已经是不可抗拒的事情,这是陛下走的一步棋,下一步,他将会扶持荀彧一步步的将你取而代之,但是为了稳住天下平稳,这是需要时间的!”
“你认为在这点时间之内,我们还能做什么?”
张昭抿了一口清茶,轻声的道。
他也是心灰意冷了。
毕竟作为内阁的第一大臣,失去了帝王的信任,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陛下之心,已经是不可逆也!”蒯良目光深深的看着张昭:“但是我们可以以退为进,我们这一代人,终究要退出朝廷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不过我们不能把朝廷的大权交到曹魏系的手上,你说是吗?”
“言之有理,继续说!”
张昭的面容很平静,目光幽幽闪亮。
“曹魏王朝曾经毕竟是朝廷的敌人,曹魏旧臣都是降臣,我相处朝廷之上不愿意相信曹魏系的人大有所在,只要首辅大人愿意退半步,也许我们就能全面压制了曹魏系的膨胀,甚至还能压住荀彧的晋升……”
蒯良一双浑浊的眸子闪烁一丝一丝的精芒。
“你是来做说客的?”张昭眸子之中爆出一抹精芒。
让他主动让步,他做不到。
他宁愿孙权砍下他的头颅。
“非也!”
蒯良摇头:“我今日前来,并非想要说服首辅大人向陛下认输,只是希望为楚侯某一条出路,为异度铺平道路!”
楚侯就是刘表的儿子,当初率楚国而归降的刘琮。
这是楚系的精神。
而异度就是蒯越,蒯越是如今楚系唯一一个身居高位的人,保不住蒯越,就保不住楚系在朝廷上的影响力。
“子柔,这一次我们站错队了,总要付出代价!”
张昭声音很轻,却很冷。
“我自然知道!”
蒯良道:“我会上书朝廷,自认罪责,恳请陛下收回蒯家的爵位,收回我的封地!”
他蒯良可是以公爵之位退下的,在西边一个公国,虽然只有几座城而已,但是也是一个公国。
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楚系在朝廷的立足。
为了能让楚系继续立足朝廷,蒯良可以放弃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此事我会考虑!”
张昭闻言,目光划过一抹诧异的光芒,看了看蒯良,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希望首辅大人能认真考虑一下,事到如今,只有退一步,我们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蒯良走了。
“退一步吗!”
张昭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
三天之后,蒯府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前内阁次辅蒯良死了。
在一个清冷的夜色之下,只是一杯毒酒,一代名臣孤零零的离开了,在第二天的清晨,蒯越才在书房之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蒯良在死之前用自己的血写下了一份奏书。
这一份奏书很快就传到了孙权的案前。
“蒯良啊蒯良,你可真狠!”
御书房之中,孙权看着案前这一份用鲜血写下来的帛书,嘴角有一抹苦笑。
蒯良承担此次所有罪责,自认罪不可赦,要求朝廷收回爵位,收回自己的封地。
他这是要把蒯越和整个楚系都摘出去的意思。
如果只是一份奏书,自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但是如果加上蒯良的一条命,就算是孙权,也无法在继续把这一份罪责压在了楚系官吏的身上。
蒯良以这一种方式,保住了楚系在朝廷的立足。
算计的很精准。
付出的代价也很沉重。
“陛下,此事在朝廷上引起了很大的议论,让很多官吏都有些人心煌煌起来了!”诸葛瑾轻声的道。
“传旨!”
孙权合起帛书,开口说道:“加封蒯良为靖国公,以国公之礼葬之,其爵位封地可由蒯氏英才而继任,另外加封楚侯刘琮为南楚公,举荐其为御书房六品参谋!”
这是一个态度。
他在告诉蒯越,这一次站错队的事情蒯良已经承担下来了,他安全了,整个楚系也安全了。
“遵旨!”
一个翰林院入驻御书房的文吏参谋起草圣旨,然后让诸葛瑾过目,再让孙权亲自盖上国玺,圣旨生效了。
……
“蒯子柔,不得不说,你够狠!”张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一颤,整个人都有些感觉有些寒意丛生。
蒯良这一手太狠了。
这是胆大包天的压迫,用他的生命去压迫,而压迫的还是当今最强势的皇帝孙权。
不过孙权还是让步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看来这个位置是不能在恋栈不退了!”
张昭考虑了很久,走今的书房,提笔点墨,开始写了一份奏书。
……
“张昭要辞退内阁首辅一职务,举荐朱治为首辅?”
御书房之中,孙权正在批阅几分来自个地方汇报上来的奏书,诸葛瑾却亲自送上一份奏书,这一份奏书是内阁首辅张昭的亲笔奏书。
孙权看了看,一时之间有些摸不准张昭的想法了。
“子瑜,你说张子布这是何意?”
“陛下,这已经很明显了,荀彧入住内阁之后,联合钟繇,已经开始站稳脚步了,张首辅也自知他既然失去了你对他的信任,这个位置肯定不保,在陛下把他架空之前,他退而求次,也可以说以退为进,放弃首辅位置,举荐朱治!”
诸葛瑾思绪转动,很快就理清楚了着其中的缘由:“张昭已经保不住他位置,他也不甘心把内阁拱手让给荀彧,毕竟在他看来,荀彧始终的是曹魏旧臣,不可信,所有他退而求次,愿意自动放弃首辅位置,不用陛下如此费心架空他,甚至他在退位让贤之后,会用尽全力为陛下稳住内阁,前提是,内阁首辅的位置,不能是荀彧接任!”
“朱治?”
孙权眸光划过一抹碧绿色的精芒:“这可和他不是一条心的!”
朱治和张昭之间的交锋已经很多次了。
他们之间把内阁当成战场,无数次的交战之下,可谓是势如水火。
“在如今的局势,他们就是一条心!”
诸葛瑾轻声的说道:“陛下,你可不要忘记了,无论张昭,还是朱治,都是追随先帝奠基江东,为大吴朝廷打下最坚定基础的江东老臣,在朝廷之中,他们都算是江东系!”
“这回他们倒是一直向外了!”
孙权冷笑。
江东系才是朝廷的根本,毕竟大吴朝廷基本上都是从江东走出来的,只是这些年江东系四分五裂,各自为政,才让曹魏系开始渐渐分得影响力。
“陛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让内阁和平的渡过张昭时代!”诸葛瑾低声的道。
如今的内阁很乱。
因为孙策的叛乱,太多内阁大臣掺合进去了,甚至各部尚书都已经深陷其中,这个影响一天没有完全消除,人心就不可能平稳下来。
内阁是朝廷的中枢,中枢不稳,政令不明,导致地方各州的管理也变得有些混乱。
他们必须尽快完成对内阁的清洗和建立内阁全新的权力体系。
“哼!”
孙权冷哼一声,神色漠然:“张子布想要和朕交易,也要朕愿不愿意!”
荀彧掌控内阁,是他的计划。
一旦荀彧不能掌控内阁,接下来很多事情就会出乱子,这对他接下来几年对大吴皇朝的规划都会有影响。
“陛下,荀文若的能力很强,而且掌控力很足,只要他能掌控内阁,就算是朱治次辅上位,恐怕压不住他,可张昭不放手,荀文若就无法掌控内阁!”
诸葛瑾提醒的说道。
“朕知道!”
孙权点点头。
内阁一直都是张昭掌控,在已经陷入了一个张昭时代,如果张昭不放手,最少几年之内,荀彧都无法完全掌控内阁。
“此事暂时拖一拖!”
孙权沉默了半响之后,对这诸葛瑾道:“子瑜,你去筹备朝廷议会,张昭既然已经出手了,这事情我们不能拖了,也是时候摊牌了!”
朝廷议会才是大吴皇朝的决策之地。
如今能左右大吴朝任何决策的十三席朝廷大臣已经出现了空缺。
这必须要补上。
只有稳住了朝廷议会,他才能出手整顿内阁和军机处。
“诺!”
诸葛瑾眸光之中闪烁一抹精芒,点点头,走了下去。
“陛下,这是一份军机处刚刚才送上来了战后统计,这只是初步了,毕竟这一场战役牵涉了大吴朝所有的军团,还有在战场上失踪的没有找到,有些统计也还需要核实,不过已经是一个八九不离十的大概数字了!”
庞统走上来,递上一份奏报。
战后统计,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也是不得不去面对的
“一百二十一万一千……”
孙权摊开这一份军机奏报,看着上面的数字,拳头在不经意之间攥紧,神色约莫越冷:“这一战,我们足足付出了一百二十一万儿郎的性命,这是朕之错也!”
战争,总要付出代价。
但是这个代价之巨大,让孙权的心都冰凉凉的,他第一次有些感觉自己好像太过于一意孤行了,如果不是他执意征战罗马,大吴儿郎不会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