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都在下。
紫禁宫城的天,仿佛要塌下来了,阴沉沉的一片。
此时此刻的孙权,他的心情,就如同天空的乌云一样,他站在宫城禁卫军的军营之中,在一个营房之中,他的目光看着已经变得白发苍苍的雷定,琥珀碧绿的眸子散发出悲哀的光芒。
雷定,一个武将。
孙权已经记不起来他是那一年开始跟随自己征战天下的了。
好像是还在吴县的时候吧。
他不是武力最强的武将。
他也没有什么聪慧的智慧。
但是他向来恪守职务,做好他应该的每一件事情,用他的生命,为孙权竖起一道盾牌。
孙权身边的文臣武将,从少年时期一步步走过来,很多人都在外放,唯独雷定一人,无论什么时候,一直在他身边,成为他身边最坚定的一块盾牌。
然而,如今年岁尚不及吕布的雷定,本应该是一个壮年男子,可是一夜之间,他却变得已经是白发苍苍,犹如花甲之年,正在垂暮的死去。
“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的问道,声音很平静,平静了有些冷寂,让太医院一众太医战战兢兢不敢言。
“陛下,雷大统领并非生病,而是大限已至,恐怕回天乏力了,药石无灵!”张仲景仔细的为雷定的身体检查了一番,不禁哀叹了一声,禀报的说道。
“不可能!”
孙权闻言,声音变得越发高昂起来了,他冷冷一喝:“半年之前,他还是一个壮硕健将,身负罡气,万军之中,纵横无敌,不过区区半年,你却与朕言之,他大限已至,朕如何能相信!”
在半年之前,雷定还是精神爽朗,豪气万千的超级武将。
这半年时间,虽然他越来越有些精神不振,但是也不见得苍老,为何在数日之间突然之间就苍老成这样了呢?
“陛下,臣不敢欺君!”
张仲景连忙俯首而下,毕恭毕敬的道:“雷大统领的身体的确是苍老之像,并非病症!”
“华佗!”孙权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太医院供奉。
“陛下,臣与院令意见相同,他乃是生命消耗过度而老迈!”华佗沉思了一番,道:“而且这应该不是近期之事,他的身体,在十年前就应该掏空了,这十年,他只是用罡气维持精神!”
“朕不相信!”孙权目瞪欲裂,怒然大吼。
“陛下,莫要责怪他们,此乃末将之劫也!”
这时候,雷定突然苏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目光看着凝视这孙权伟岸的身躯,幽幽的说道。
“尔等都出去候着!”孙权深呼吸一口气,道。
“诺!”
一众太医拱手领命,然后退出营房之外。
“雷定,事情为何如此,给朕如实的道来!”
孙权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床榻之前,阴沉着眼眸,声音萧瑟,冷然的问道:“朕很想要知道,谁有如此之胆,害朕之爱将!”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苍老。
他相信,其中必有缘由。
“陛下莫要迁怒任何人,此乃末将心甘情愿的!”雷定一张已经浮现皱纹的脸庞上露出了一抹的笑容,笑的很灿烂。
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天了。
“雷定,你不说,朕迟早也能查到!”孙权微微眯眼:“无论是谁,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陛下,此事不如老夫来说吧!”
出现在孙权后面的身影乃是一道仙风道骨的身影。
这是王越。
宫廷第一高手,也是天下第一剑客。
“说!”孙权声音如雷。
“雷大统领是为了跨越练气境界和练气成罡的境界,透支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王越声音嘶哑,白发如丝,他看着躺在床榻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雷定:“他天赋如此,一生恐怕难以破境,想要有所得,就得有所失,他失去了生命!”
“这是什么事情的时候?”
孙权的双眸之中不禁蒙上了一层水雾,有些低沉的问道。
“那应该是陛下刚刚准备登基的前夕吧,也就是他领禁卫军大统领的时候!”王越的思绪陷入了十年前,雷定出现在武殿之前的那个模样,他忘记不了他的执着和坚定。
他开始和声的阐述当年的事情:“当年,陛下即将登基,天下喜,他突然来找我,问我,可有破境之法,言道,他力不足禁卫军大统领一职,武不能护陛下左右,如何才能突破境界,成就练气成罡的境界,我言,武道之路,步步难行,没有悟性难登练气成罡境界,他很失望,却很执着,后来左慈国师突然出现,言,有一法,可让他武道大成,但是需付出同等的代价,一旦消耗过大,他生命力将会不足十年,他甘心承受,于是老夫与左慈国师,联合发功,亲手为他打通浑身经脉,以他生命力为本源,助他破气凝罡,让他成为一个练气成罡的强大武将!”
这一段往事,已经十年了。
孙权登基的那一年,是吴国刚刚灭掉楚国的那一年。
这十年多来,雷定作为禁卫军大统领,孙权身边的盾牌,恪守职责,以超级武将之躯,用生命来守住孙权的安全,可他付出了,孙权却从来不知道。
“雷定,这是为何也?”
孙权看着雷定,牙齿都咬碎了,有些怒吼:“朕,从不缺强兵猛将,为何要为了练武而糟蹋自己的生命!”
他身边的武将强者数不胜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有些懊恼雷定如此之不爱惜生命。
“末将乃是陛下之盾,盾不强,陛下忧,左慈国师曾言,我有十年生命,所以我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十年足以,以陛下之能,征战十年,必可让中原太平,我便可马放南山,从此心安!”
雷定这话是笑着说出来了,最后,他有些惋惜的道:“惜我不能在活十载,不可能看着陛下征战西域,扫平苍生,奈何也!”
孙权很快就要亲自征战罗马,他却不能侍奉左右,这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
“朕负你也!”
孙权握着他的手,水雾弥漫,声音哀伤。
“陛下此言差异,末将本一囚徒而已,十数年前,就应该当命绝刑台之上,老天垂帘,吴县一战,城中兵力缺乏,形势危急,得陛下之心慈,给末将一戴罪立功的机会,自从之后,脱去囚徒之身,追随陛下之左右,南征北战,见识世间英豪,怒战天下群雄,人生当此,已无憾也!”
雷定一字一言的说:“陛下,末将这一生,当得人雄也,唯独一憾,日后再也不能在护卫左右,还请陛下日后好好护卫自己,若有来世,末将愿为牛马,再为陛下之盾,守卫陛下之安!”
他这一生,从一个囚犯而起,和天下强者交锋,征战各路诸侯,过得也算是精彩,早已经没有遗憾了。
“你可还有未了之心愿?”
孙权长叹一声,问道。
他虽掌天下,却不能逆生死。
见过太多的生生世世,却还是为之所困。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秦始皇功成名就,成就天下霸主之后,却非要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不死了。
“末将突然想要归家!”
雷定闻言,精神已经有些疲惫了,他说道:“末将这一生,为陛下之盾,护陛下左右,不敢有一丝松懈,不敢离陛下百丈之外,今就剩下区区数日光阴,想要留给家人,还请陛下成全!”
“来人!”
“在!”
“送雷大统领返家!”
孙权起身,走到了窗台之前,闭上眼睛,声音有些苍茫。
雷定这是不想让自己看着他离去,自己就该应了他的心,成全他的倔强。
“诺!”
禁卫军众将俯首领命。
“陛下,末将这一去,已是永别,陛下日后当珍重!”
雷定被众将抬着离开了紫禁宫城。
在禁卫军的营房之中,孙权站立的身影久久没有离开,他目光看着雨水一滴一滴的落下,心中月有一股散不去的阴霾:“又一个老朋友要去了!”
这些年,他已经送走的很多人,父亲,母亲,蔡邕……但是每一次,他都是很伤心很伤心。
他是帝王,一言可鼎天下的帝王。
可是其实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见不得生老病死的悲伤。
“陛下,生老病死,生命轮回,强求不得!”王越的大限也快了,这两年,大吴第一刺客高忘已经开始接手武殿的管理,开始代替他的位置成为了孙权身边的影子。
“朕知道,花开花落终有时,再好的人生,始终有一天会落幕!”
孙权昂头看天,目光沧桑,声音悲绝:“可朕就是看不透啊!”
……
数天之后,镇南公雷府突然之间传来消息,当朝军机大臣,兼任禁卫军大统领雷定旧疾突然发作了,当夜故去。
朝廷上下,大吃一惊。
军机处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能提前接到,突然故去一个军机大臣,很快就乱成一团。
但是宫里面却很安静。
仿佛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出现过。
谁也不知道孙权在那一夜一个人喝醉了,他以自己的方式,告别了自己最忠心大将的离去。
雷定头七之日,孙权才出现,他亲自赶赴雷府拜祭,同时下旨,雷定的镇南公爵位再升一品,加封为朝廷二品公爵,雷国公,封地是西部美索不达米亚州的青木城,领千户食邑。
雷定故去了,承继他爵位的是他尚且不满十五岁的长子。
很多人都比较眼红朝廷颁布的第十四尊公爵。
不过大吴朝爵位承继都是归宗人府管理,雷定长子想要继承这个爵位,最少要他及冠之后,再经过宗人府考验,方有继爵之能。
大吴朝对于爵位的管理是很严苛的。
先辈用生命打下来的爵位,给子孙继承,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想要去继承,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能力不足,爵位不会罢免,但是会让宗人府给暂时封存。
雷定的突然逝去,也引发了如今朝廷之中最为紧张的东宫之争的一些变故。
禁卫军大统领的位置举足轻重,开始成为各方角力的一块肥肉,十万禁卫军是京城之中除了神捕司捕快之外,唯一有资格驻军的兵马。
成为警卫军大统领,就等于成为陛下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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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江东再一次进入梅雨季节,十几天的时间都看不到太阳的光芒,入眼的皆然是一片雨幕,一滴一滴的雨水倾洒下来,洗去金陵城的污垢。
御书房之中。
孙权的心情已经开始平服了很多,但是心中依旧有些阴霾,如同窗外的雨幕一样。
雷定的死,其实给他打击很大。
不过无论如何,生活还是要过的。
他是一国之君,是万千子民的君主,就算哀伤,也只能哀,不能伤。
每天堆积如山的奏书,是他唯一能宣泄悲愤的渠道。
“陛下,军机处上奏,军不可一日无将,十万禁卫军护卫京城,如今主将突然之间故去,还需尽快任命禁卫军,方能安稳军心!”
郭嘉从御书房左边的耳室里面走出来,手中呈上一份奏书,毕恭毕敬的道。
“闻到肉味的狼,总是那么急躁!”
孙权接过奏书,看了看,然后直接仍在了一边,嘴角微微扬起,冷然一笑:“朕倒是想要看看,谁敢在这上面伸手,朕要是剁不下他们的几个爪子,朕就不是孙仲谋!”
郭嘉闻言,身躯颤了一颤。
孙权有时候很好说话,他愿意用宽恕来安定江山,哪怕是他这种背负无数罪孽的刽子手,因为对大吴朝稳定有帮助他,啊都可以饶恕。
但是一旦触及底线,他冷酷就会如同当年在刑台之上,毫不留情的拿起大刀,谁也挡不住他的屠刀。
“陛下,这禁卫军大统领的位置,也不能一直悬空!”郭嘉沉思了一下,还是皱着眉头说道。
“言之有理!”
孙权倒是没有迁怒,他也知道,这事情不能拖太久,但是绝不是在这个时候:“不过这事情要压一压,朕不想禁卫军和最近的朝廷变故连接再一起,等吕奉先和程德茂分出胜负再说,看他们谁能镇压军机处大局,再来说禁卫军大统领的事情!”
孙权不是圣人,他不可能一直都压着下面的人,让他们整天都是安分守己的做好自己的事情。
人都是有野心的。
野心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了。
而且朝廷的气氛也不能永远都是和和气气,那样不过只是死水一潭而已。
该争的,就让他们去争。
吕布有野心,那是正常。
他也别压的很多年了,在以前也许他的名声不太好,有三姓家奴,有养不熟的白眼狼之名,但是从他拜入大吴朝开始,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大吴。
他为征战多年,战功赫赫。
论资历,论战功,论能力,论名气,他都有足够的能力登上军机之顶。
所以这一次他趁着东宫之争突然之间想要拉程普下马,孙权自然也乐见其成,任由他动手,他也想要看看,吕布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为止。
“陛下,臣认为,应当制止一下!”郭嘉对于大吴朝廷未必有很大的归属感,但是不可否认,这个朝廷已经成为中原的唯一,无论他如何想,大吴朝廷终究成为了他的舞台,这个舞台不能出现任何变故,所以他低声劝道:“内阁和军机处最近的乱局,让各州都有些人心煌煌,我们朝廷今年很多正在推行的政策,不得已缓慢了脚步,臣认为他们有些主次不分,党同伐异,内斗而乱朝局!”
“如果朕出面制止,你让朕制止谁?”
孙权反问了一句。
“这个?”郭嘉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制止谁?
这不好说。
恐怕要看孙权心中倾向谁。
孙权的心思,他虽然常伴之左右,但是却很少能猜透。
“谁都不是圣人,在中原天下还是乱局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同心协力,为大吴朝取天下,但是当中原天下已经定局的时候,他们得为自己想想,争权夺利是本性!”
孙权淡淡的道:“朕若是出面了,必然需提拔一方,安抚一方,被提拔的是谁,是程普,还是吕布,被安抚的又是谁,是张昭,或者朱治,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朕由得他们去,他们都是老谋深算的人,明白朕的底线,内斗自然是会影响大吴发展,但是权力交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就算今日不爆发,总有一天也会爆发,谁都想要登顶,有些争斗免不了,让就让他们好好斗一斗!”
有人说过,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在朝廷之中,孤臣是走不远的,谁一路走过来不是的志同道合的盟友相扶持的一步步走出来的位置。
党派之间,必有争端。
孙权其是一个裁判,他只要做好裁判应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至于朝廷会乱……
他从来不怕乱。
这个天下是他孙仲谋南征北战他一步步打下来的,在朝廷,在民间,在天下,在军中,在官吏之中,在内阁,在军机处……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二,这是他绝对的权力威势。
只要他还在,谁都不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