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新界的乡绅,就像山西的煤老板,除了花之外啥都没有,不过在钱多了之后就什么都有了。
不论在之前是什么样的泥腿子,在逼着四大家族与其合作之后,香爷就不再是个泥腿子,而是尊大菩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菩萨,不然的话,花语卿也不会成为香港的军火之王。
北方人一直都说南方人是猴子,除了说他们精明之外还有说他们野蛮的意思,但是真正继承着中华五千年传统的地方却恰恰是南方,连孔孟之乡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这一点从那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就可以得到验证。
很多港式恐怖片都将祠堂做为了故事的发生地,这种地方确实能够流传出各种诡异的故事,但是当真正踏入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家族祠堂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惊悚,而是惊叹。
丝毫不压于佛殿的摆设和供品,再加上那历史底蕴十足的桌椅和木雕,步入祠堂的杨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若不是迭哥出门相迎,杨幺和花语卿根本没有基本走到正厅。
魁梧的汉子并列两排从大门口一直延续到了厅内,每个人的双目都瞪得溜圆,似是要将花语卿生吞活剥了一般。
正跪在祖宗牌位前面的老人, 就是花语卿的老板和恩人香爷。
南派枭雄,到了香爷这个岁数,总给人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不像虫爷等那些北方大豪,不管多大岁数,总是有一种逼人的杀气。
“香爷,语卿来了。”迭哥是个标准的潮州汉子,魁梧、结实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凶悍劲,不过在香爷的面前,他那宽厚的脊梁却是压得奇低。
“香爷。”花语卿面无表情地跪倒在了香爷背后,额头磕到地面上后就不再抬起,大有一副悉听发落的架势。
杨幺看了看花语卿,瞅了瞅迭哥,最后才将目光落到了纹丝不动念着佛的香爷身上,用一种近乎轻蔑的口吻说道:“香爷,你过去北京吗?”
此等不恭不敬的语气登时就为杨幺拉来了大片仇恨,就连那刚刚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迭哥脸上都是露出了浓浓杀意。
香爷不动声色地说道:“三十年前去过。三年前也去过。三十年前什么样,三年前还是什么样,没有什么区别。”
杨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香爷身旁,这个动作再次引起了群人的警惕,不过杨幺距离控制的很好,给了他们一个觉着安全的距离后就停了下来,抬头望着那满桌灵位说道:“我是在北京长大的,虽然祖上不是北京人,但我也算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您知道这座千年古都最大的特色是啥吗?”
“洗耳恭听。”香爷睁开了双眼,平静地注视着身边的年轻人。
杨幺慢悠悠地说道:“在大陆有一句话,叫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大。中国人,都说南方人聪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但是南方人的聪明、精明仅限于在生意上,并不是我瞧不起南方人,而是玩起权谋之术来,北京随便拉出来个科级干部都可以给他们上课。听老花说,香港生活压力大,逼的人不得不玩命活。北京的生存压力也不下,逼的人不动不玩命寻思活好的招。所以,你们南方人可以挣到钱,而我们北方人挣到的却是官。”
香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杨幺,不过从目光可以看出来,他并不否认杨幺的观点。
“我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像部队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还稍稍好一些,要是在政府大院长大的,那玩起权谋来,估计十个你绑到一起也不是他们的个。”杨幺的话锋突转,直接就将枪头对准了香爷。
“唰唰唰……”
黑洞洞的枪口接二连三地对准了杨幺,被群枪指着的杨幺毫不在意,依旧是一脸轻松地说道:“四大家族的人到了北京也得老老实实做人,乖乖巧巧做事。只听说京城的太子爷在香港惹事的,没听说香港人敢到北京惹事的。同理,只听说北京人敢办香港的,没听说香港人敢算计北京人的!你们不会真天真的以为,英国那位老太太还会罩着你们吧?”
“你什么意思?”香爷的脸上总算起了些许变化,眉头轻皱地望着杨幺。
杨幺收起了嬉皮笑脸,面无表情地说道:“花语卿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也是我的。江湖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如果他真死在江湖的红流中,我无话可说。哪怕是他被人算计死呢,那也是他技不如人。可是今天,算计他的人恰恰是他最信任的人,这就让我坐不住了。毕竟他的命是我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救回来的,要是就这么不黑不白的被人弄死了,我这心里也有些不落忍。您说呢,香爷?”
“杨兄弟……”
“闭嘴。”
杨幺冷冷打断了花语卿,花语卿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问题,所以也就乖乖闭上了嘴巴,静等着听香爷是什么反应。
香爷缓然起身,坐到了供桌前面的太师椅上,伸手指着旁边的椅子说道:“坐下说吧。”
杨幺毫不客气地坐了过去,随着杨幺的落座,一个花甲之年、步履蹒跚的老人走了出来,为他和香爷一人泡了一杯茶。
香爷一脸惋惜地看着花语卿说道:“语卿救过我的命,我一心一意的栽培他、教育他,可是到最后,他还是害了自己又害了我。我已经老了,活够本了,死不足惜。可是这么一大帮人还得吃饭,那么多生意还得有人管。要是我就这么走了,新界就彻底完了!当初让乡亲们卖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要为他们谋一世安乐。现在我已经为他们谋到了安,所以为了让他们能够乐,语卿也必须得死。”
花语卿呆呆地看着香爷,一脸的茫然与不解。
“是不是不明白?”杨幺不动声色地看着花语卿。
花语卿木讷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地说道:“香爷,为什么?”
杨幺不假思索地说道:“因为你太聪明了。”
香爷在旁边轻轻点了点头,附声说道:“杨公子说的没错,你太聪明了。”
“我不懂。”花语卿一脸无知地摇着头。
杨幺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和那些豪门子弟在一起,不仅仅是为了赚钱吧?”
花语卿毫不犹豫地说道:“是,还为了拉拢他们站到香爷这边,毕竟他们将来都是能够在家里说上话的人。”
杨幺沉声说道:“这就是你得死的原因。”
香爷无可奈何地说道:“语卿,我知道这次你受了委屈。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因为这是他们的条件。”
“我不懂。”花语卿咬牙切齿地说道。
杨幺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认识一个人,这人平常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爱养个狗、玩个猫啥的。他家里有两条狗,一条大白狗,一条大黑狗。黑狗很凶,不管谁去他家都会咬。而白狗呢比较安静,也很乖巧,不过是谁都可以摸摸它的狗头。有一天,他们家里遭了贼,天天叫唤的黑狗却没有敢从窝里出来,反倒是白狗出来把小偷给咬死了。后来小偷的家属告上了法庭,没办法,他只能把狗杀了。不过他杀的不是咬死人的白狗,而是那只黑狗。你们,只不过是威慑别人的一种手段而已,真正想要从根上解决问题,还得靠那四大家族。一旦四大家族出了事,你们就得出来替他们死。你明白了吗?”
花语卿呆若木鸡地看着杨幺,心思缜密的他在江湖上行走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弄明白的道理,在今天总算是明白了,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得死。
花语卿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香爷,如果我死了能保兄弟们的平安,我愿意死!”
杨幺不冷不热地说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你的命是我的。香爷,您说呢?”
香爷不温不火地说道:“他的命是谁的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如果语卿不死,整个新界的人,都活不好。”
杨幺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我有办法让他们活好呢?”
香爷眉头轻皱地看着杨幺,用逼人的语气说道:“杨公子,你是什么人我心里很清楚,你有什么本事我也清楚,正因为我清楚,所以我对你才没有隐瞒。但是,在我对你的了解里头,似乎你没有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本事。”
杨幺笑眯眯地说道:“我以前也养过狗,不过后来嫌麻烦,把它们全部送人了。虽然现在已经给别人看门了,但是它们还认识我这个主人。你也知道,狗这东西,要生起来没完没了。一窝一窝的,到时候我要是收回来的话,应该也都算是我的吧?”
“你知道这次的事情有多大吗?”香爷沉声问道。
杨幺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大大方方地说道:“虽然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对资本也没有什么想法,但我认识玩政治的人也认识耍资本的人,所以我当然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香爷,相信我,这次的问题,不是靠老花的死就能解决的。或者说,任何人死,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想要解决问题,就得让那些原本该死的人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