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人的悍勇自不必说，可是现在，性格强猛的村民们却一个个伏倒在地，抖个不停，除了一脸呆滞地立于原处的孟涟以外。
显然这是极其异常的行为，不过仇无衣没有在意，他喷吐着心中的怒火和热气，大步流星地走向被钉在石台上的史天，若不意外，史天还能活一段时间，虽然是个视领民为蝼蚁的人渣，但是仇无衣也不想让他在痛苦中饱受折磨。
仇无衣知道自己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也不会涌现出突然的善意与恶意，尊重，尊重值得尊重的人，比如那个无名旅人，同样也尊重敌人，既然史天战斗到了最后，并且以豪杰的方式迎来了死亡，那就必须予以最基本的敬意。
“咳咳……蓝血者……是我……生了狗眼……”
被钉在石台上的史天意识尚且清醒，双眼也没有失去神采，知道自己命数将近，史天放弃了挣扎，慢慢地呼吸着自己生命中仅余的空气，然而他所说出的话却令仇无衣十分不解。
他说的是蓝血者。
蓝血者，至今仇无衣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出于谨慎，也没有与村民探讨，根据少数的资料来看，很可能不存在。
“蓝血者？没有的事。”
仇无衣的手掌紧贴在史天的咽喉上，向他摇了摇头，其实在瞬间之前，脑中突然考虑过是否要伪装成蓝血者。
“只有……蓝血者派出的巡查……才会……伪装成下民……你……也要杀光所有的人……吗？”
史天体内的力量随着流血而不断衰减，却说出了令仇无衣触目惊心的话。
“不会，我只是个流浪的武者，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实力才没有摘下面具。”
事到如今，仇无衣也只能看着情况撒谎，手掌不知是不是就这样砍下去，史天似乎在担心自己杀人，这就是人死之前的悔意么？
“哼……哈哈哈……没法让他们……陪葬……可惜了……”
史天竟突然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挤出一脸狰狞，脑袋向着右侧无力地歪了下去，立刻断气。
仇无衣淡然一笑，笑的是自己的单纯和天真，果然，性子已经烂到根的人是不存在后悔之心的，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坚持，倒也不令人十分讨厌。
回过了身，仇无衣的眼皮却剧烈一跳，迈出去的脚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该后退。
筛糠般伏在地上的村民实在是太诡异了，自己不过是与史天争斗，然后杀了他而已，身为修罗人，想必早已亲眼见过各式各样的强者，怎么可能被吓成这等模样？
甚至连唯一站着的孟涟都在发抖，那是发自内心的畏惧，然而又有什么可畏惧？
仇无衣忽然想起了史天说的话。
蓝血者的巡查，杀光所有人……或许这不是传说，而是切实发生的事，村民们的战栗可能不是因为他们有可能被杀，而是因为出现了蓝血者，高高在上的“神”。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喂，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仇无衣连忙提高声音对他们喊道。
没有人回答，该发抖的还在发抖，该发呆的还在发呆，身为外人的仇无衣必然不清楚蓝血者这个名字究竟会给修罗人带来多么可怕的冲击，所以他才不理解，不理解为什么刚才还很好客的村民此时为何会对自己畏惧如鬼神。
掌握生杀大权的公民，对他的礼节也只不过是鞠躬。
在蓝血者面前，村民们却直接将自己的身份降成了牲畜，匍匐在他人面前任人宰割。
仇无衣有些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我真的不是，真的不像他说的那样，你们看，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
仇无衣只能像对小孩子说话一样慢慢摊开手，半步半步慢慢靠近，然则却马上发现自己每前进一步，村民们的身体就抖得越厉害。
不行，再这样下去恐怕这群人真的会活活吓死，仇无衣已经彻底无语，自暴自弃般地叹了口气，准备离开这个村子，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时却有一个人打破了寂静。
孟涟。
仇无衣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忍耐何种的恐惧，只知道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步之遥，孟涟从村民当中走到自己面前却足足花了十分钟。
“都说蓝血者会杀死一切知道他们身份的人，虽然他们不相信你，可是我……”
孟涟的身材本来与仇无衣差不多高，可是现在她的头深深的低着，不敢直视仇无衣的脸。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蓝血者，我只是个到处流浪的普通人而已，至少你要相信我吧？。”
仇无衣捂着额头，面具冰凉的手感透过掌心，就像现在的心情一般。
而今仇无衣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都说恐惧能够统治国家，现在看来并非不可行。别人且不说，连相处了数日的孟涟都惧怕得不得了，信仰真的能够瞬间摧毁一切。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强，史天已经是很强的公民了，可你还戴着面具。”
壮着胆子，孟涟好不容易才提起与仇无衣说话的勇气，而勇气的来源则来自仇无衣刚才的约定，寥寥几句话，她已经清楚仇无衣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危险人物。
“我这不是一直在迷路吗，哪有功夫检查自己到了什么级别，今天我也是一时冲动，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已经变得这么强了啊，好吧，我是不适合这张面具了，你看。”
言罢，仇无衣毅然一把扯下了脸上的面具，将自己的真正容貌暴露在了孟涟面前。
已经踏入了二十岁，岁月却没有在脸上留下成熟的痕迹，随着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仇无衣的心态渐渐地由排斥转化为接受，可他却没意识到，在自己的眉眼之间已经多了一种无机质的淡漠。
淡漠并非冷酷，也不是无情，就像一个精雕细琢的人像，即使与真正的人类惟妙惟肖，却总有那么一点点难以察觉的不同。
这种淡漠，看在孟涟的眼中，却令她感受到某种无言的忧愁。
“你摘下了面具……”
想到自己的遭遇，孟涟的心又是一阵啮咬般的剧痛，史天死了，他带给自己的侮辱依然没有消失，而今，强烈的羞耻令她几乎无法抬头。
“我说过，活下去，当做是我的命令，我的意志也好，终究有一天，你将在所有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将其摘下，以自己的力量洗刷这份耻辱。”
仇无衣突然抓紧孟涟头上戴着的兜帽，将它用力一撕，女孩的靓丽容颜再度暴露在了月光之下，未等惊慌失措的孟涟喊出声音，一张冰冷的金属面具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脸上。
那正是仇无衣刚刚摘下的面具。
突然变得庄重的声音一字一句钻入孟涟的耳中，同时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哇！”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冲垮了心中的堤坝，在仇无衣平静温柔如银色圆月的目光注视之下完全爆发了，她抛却了恐惧，抛却了一切不安，扑在仇无衣的怀中痛哭起来。
修罗之国没有弱者，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依靠”这样的词，但人与人之间依然有生死的寄托。
孟涟突然觉得若是为了这个人而死也是没有关系的。
仇无衣轻轻拍着孟涟的肩与后背，无声地安慰着她，一个人如果想哭，还是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阵比较好，因为眼泪无法冲淡世界的残酷，彻底流泪之后，希望说不定就能发芽开花。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令伏地不敢起身的村民们停止了身体的战栗，终于有人慢慢地抬起了头。
可怕的蓝血者绝对不会让一个最底层的下民在他的身旁哭泣，忽然有一个不大的孩子挣脱了父亲的手臂，摇摇晃晃地向着孟涟冲去，“
“涟姐姐！”
“不要哭了！涟姐姐！”
心中尚且保持着纯真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地从地上爬起，围聚在仇无衣和孟涟身边，有的已然眼含泪光，年龄大一点的却在强忍着流泪的冲动，高傲地仰着稚嫩的头。
在看到仇无衣拭去一个孩子眼泪的时候，惊慌失措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总算提起了站起来的勇气。
小孩子是最为敏锐，也是最为直接的，他们对世界的了解不多，对善恶的判断却远非成人所及，那是一种近似于动物本能的灵感，能够轻易分辨出一个人内心的本质。
所以，能让小孩子围着的人，肯定不可能是个沾满鲜血的人。
“对不起，大人……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较为年长的村民颤颤巍巍地在仇无衣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即使不是蓝血者，仇无衣依然是高于下民一等的公民。
“请不要这样，既然我杀了他，那么接下来所有的责任就要由我来负担，在村子出现新的公民之前，我将代替他成为你们的剑，守护这片土地。”
仇无衣扶起老者，脑中又想到了那个葬身于荒野的旅人。
遥远的沙漠之中，一片被烧焦小半的红树林里，几颗新鲜的芽苗已然破土而出，茁壮地成长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