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人步履健硕地走出去,朱颜想想这老人家眩晕才刚好些,若是一个不小心摔着了,那麻烦可就真的大了——老年人最不经摔的,一摔可就要去了半条命,更何况还是在这样条件落后的村中。
“明子,你家太公一个人真的没事?你还是先送他回家……”
“没事没事。”明子拿着小石块在瓦片上擦擦画画,头也不抬,“燕子姐,太公回家近者呢,就在你们这儿百步开外。”
朱颜大为惊奇,这六萌村虽然不够繁华,地却多得很,每户人家的宅子不管好的差的,都占了好大的地方,她之前初初穿越而来,曾亲自在这屋舍附近考察了一番,并不记得方圆百步以内还有人家。
明子仍是埋着头,一只泥污没有洗干净的小花手飞快地动着,不时又拉起袖子抹去瓦片上粉白的印记。
朱颜无声轻笑,这样的情景,倒让她想起当年自己奋笔疾书做卷子的样子,也就不再用那件事去打扰他。回头见窦安立在自己身边,小眉头蹙着,到像个小学究的样子,越发觉得这两个孩子这是可爱极了。
“师父……”窦安见她闲了下来,轻轻蹭过去,举起手里的方书,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这里有一个医案,小安看了好一会儿了,就是没想明白,师父能给我讲讲吗?”
“医案?不是在背方歌吗?”朱颜蹲下身,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几缕碎发在额前随风飘动,像绒毛一般柔软。
“那个……小安觉得背了方歌以后,不知道它是不是究竟有用,所以想看看这些病案……”他越说越小声,小小的脑袋低下去,似乎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做的不对。
朱颜沉吟片刻,先借过他手中的书,低头看上面记着的一则医案,“某男,患消渴证三年,进药诊治,不效,添呕吐,甲医诊之,予吴茱萸汤,症不缓解,乙医诊之,仍予吴茱萸汤,加三棱、莪术、制大黄,数剂证平。”
消渴,也就是中医对于糖尿病的称呼,一般认为发病机理是阴虚燥热,至于呕吐之症,吴茱萸汤由吴茱萸、人参、生姜、大枣为主要药剂,效用温中补虚、降逆止呕,本是治疗阳明寒呕的良药,却不想甲医如此使用竟是无效,也难怪窦安这个颇为灵光的小脑袋瓜也给难住了。
“小安,若是你,你可能够像第二位医者那样?”朱颜已经猜到了大致原因,反过来笑着问愁眉苦脸的孩子。
“小安不知道吴茱萸汤为什么没有用处……师父教我背的方歌里,说它就是治呕吐的呀。”窦安撅起小嘴,薄薄的唇上血色还有些不够,朱颜见了轻拧一下眉毛,暗自决定给他治疗萎症的方子里加大些红枣的剂量。
“你可曾想过,这个病人为什么会呕吐?”朱颜不想过分为难他,捏了捏孩子柔软的小脸,耐心开导。
窦安仍是撅着小嘴,托腮想了一会儿,倒是老实得很,轻轻摇了摇头。
朱颜轻叹口气,孩子而已,或许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些,“无妨,这个病案是个极好的例子,只是说来倒是有些啰嗦了。”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掐,粉白的指甲落在“消渴证”和“呕吐”上,“你看,这里甲医用药,要治的是呕吐证,而不是消渴,这一点符合治病的缓急,但他既然不治消渴,又何必告诉你此人患的是消渴证呢?”
“唔,因为他的呕吐是在治疗消渴的过程中得的……”窦安捂着半边腮帮,瓮声瓮气,像含了个枣核一般,说了一半,忽然眨了眨眼,兴奋地看着朱颜,“师父,我知道了!消渴是阴虚燥热,这个人为了治消渴,肯定服过很多寒凉的药物,可是脾胃又是冷不得的,所以才会呕吐——可对不对?”
“很对,一点就透!”朱颜屈起手指,轻轻在他额角一敲,“你再看,乙医用的药是三棱、莪术和大黄,这都是行血破血之药,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用?”
这个问题比先前的更为难答,窦安苦了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朱颜,等着她来“拯救”自己。
“罢了,不为难你。这吴茱萸汤,本就是温里剂,主治肝胃虚寒,浊阴上逆证,用在这里却不见效,那么原因多半是寒邪与其他致病因素相结,滞留中焦胃脘不去。乙医用的是行血药,那么多半是血瘀之证,一用三棱等物,血块一除,自然也就好了。这回可明不明白?”朱颜娓娓道来,窦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
这里小徒儿正跟着小师父学本事,一只绿油油的东西忽然蹦到了两人面前,朱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大绿蚱蜢,足有一截拇指大小,扇动着绿色翅鞘里红艳艳的翅膀,停了没一霎,又蹦远了。
回过头,刚才还在廊下的明子已经窜进了院中的草丛,想必那只蚱蜢便是被他惊动了。
朱颜苦恼地揉了揉额角,自己这是请了为小祖宗到家里,这“孩子王”的顽皮本事,可真不是一般两般的,只是不知道他方才的题目可算完了没有。
“吴茱萸汤重用姜,人参大枣共煎尝,厥阴头痛胃寒呕,温中补虚降逆良。药物配伍是吴茱萸一钱,生姜两钱,人参一钱,大枣六枚,加水一碗,煮至半碗,每顿饭后温服。仔细背着,我夜间可是要抽查的。”朱颜交代完吴茱萸汤的方歌和具体使用方法,敛起裙子便往草丛里过去,“明子,你可算完了?”
明子正打算捉袖子树上的大凤蝶,被朱颜一叫,不禁吃了一吓,眼看要到手的蝴蝶也倏地飞了,顽皮的孩子这才回过头来,挠着后脑,“燕子姐姐,我算出来了!鸡有二十又三只,兔子十又二只,再没有错的。”
朱颜听他算的不错,神色缓和了一些,唤他从草丛里出来,“仔细被草里的大蚊子咬了,一会儿痒得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