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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南浦话离别(4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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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哭过之后精神短少,待心绪平静下来后渐渐睡着,脸上泪光融融,眼眶还带着未消退的红肿。

徐绸珍在听闻她睡下后才慢慢踱了进来,坐在一旁轻轻抚着她的额头,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她回京的一切事宜我已经安排,你们午后便启程罢。”

“这是虚园的门钥,我已修书同她几位叔伯商定,阿颜归京之后仍可居住虚园,只需由朱府派人照料即可。”

虚园,即是当年朱衡所居之处,因园内遍植翠竹,竹有虚怀若谷之德,故称之为“虚园”。

“这些年虚园空置,花木寂寞,不知是什么样子了?”徐绸珍转头望向窗外,当年的虚园也曾是花木葱茏,弦歌盛宴之地,却因战乱空置十余年,如今记得曾经盛况的人,也只剩了她一个了吧?

“……夫人不一同启程?”袁凛接过锁钥,淡金的铜色被磨得温润灿亮,这些年来,徐绸珍一直都将它带在身边罢……她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回去呢?

“阿颜近来怕是未必想看到我,等过些日子,我与阿忧结伴回京。”徐绸珍敛首,目光落在屋外廊下那一痕玄色的裙角上,压低声叹息,“阿忧到底也是个女孩子,一人回京不妥当。”

纾忧幼时也蒙徐绸珍照料过一段时日,她自小就表现得尤为刚强,与朱颜幼时那种柔弱的闺阁气根本就是两个极端,但徐绸珍明白,她越是显得成熟、不可侵犯,心中越是觉得孤单无依。

朱颜至少还有徐绸珍照料,纾忧却要担负起照顾幼弟的重担,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身份被人察觉的危险,细思之下,实在令人觉得可怜可叹。

“纾忧先谢过夫人照拂。”纾忧听到了这句话,双手敛在腰间,挪着平缓的步子进来,郑重地向她施礼,拖曳的玄色裙袂在她身后延展,仿佛一道泼墨的痕迹,掩住了千言万语。

这是皇室的礼节,虽然不重,但举止看来尤为郑重高雅,纾忧既然已经决意回到京中,自然也意味着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东西自然都不必再遮掩。

袁凛很清楚她此行回京要面对什么,沉吟了一下,郑重告知,“与此相关的一切信件尚未抵京,纾忧公主尚可翻悔。”

“不必,我已决意如此,今日离开府中,已留书靖弟告知前后原委。”纾忧淡淡笑了笑,头上的凤钗轻轻颤动,折出几点明灭粲然的光彩。

她昨日彻夜未眠,将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今晨离开故园的时候,就暗暗告知自己,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回来。

目光转了转,眼见挂起的帘幕那边,朱颜睡得正熟,于他们的谈话自然不会知晓的,“此事,还是瞒着颜妹妹好。”

纾忧自然明白袁凛的安排虽然听来残酷,甚至有些相逼的意味在里面,但已是经过仔细的利害衡量之后,作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当初父亲托朱衡将幼子带出京城是极隐秘之事,在场的不过她与靖,还有朱衡同抚顺王,过后也唯有徐绸珍、乾云、朱颜和袁凛知晓,朱衡和乾云已经过世,剩下的人中,她最不信的便是自己的父亲。

当日深宫托孤,怕是已经有让靖投身复国密谋,作为外应的意思在里面,若是抚顺王知道她和靖全都活了下来,那他是否按捺得住,继续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如坐针毡的封王?不可能的,谁都知道不可能的。

成王败寇的感觉,谁都不喜欢尝后者。

这些她早已想明白了,但她觉得朱颜未必能够理解,当年朱衡用朱颜换下她一事,纾忧一直都是有愧的,现在朱颜出嫁在即,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再使朱颜有任何不愉快。

“趁颜妹妹未醒,尽早启程罢。”纾忧敛了眸子,“我先行去往南浦,代绸珍姑姑为你们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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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不记得有过,朦朦胧胧的时候就觉得身子微晃,等睁眼发觉自己长在车中,不禁惊得一愣,询问地看向袁凛,“怎会在车中?要去……何处?”

“自然是去上京,何必这样惊奇?”袁凛收起手头的信件,见她满脸茫然,只觉这样子十分可爱。

朱颜捂着额角,眸子眯成一条缝,“我睡了几日了?”

“不过半日而已。”袁凛更觉好笑,拉着她的手轻轻摩挲,“阿颜想睡多久?”

“既然只是半日,怎会急着去京中呢?”朱颜这回拧了眉,他怎么说走就走,别说同自己商量,根本连知情权都没有啊!

“不必担心,朱夫人为你打点好了一切,不会有失。”袁凛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份单子。

这份云笺一叠为二,左侧记录的都是些书目、画册之类,应当是从江南带走的物事,右侧则更重于生活所需之物,多半是到了京中需要安排的东西。

朱颜草草看了一遍,虽然还有些生着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徐绸珍的确是管家的一把好手。

这样一想,心中也越加疑惑,这样一个可称得上“女强人”的角色,为什么要选择蛰伏十余年,伏低做小、看人脸色过活?

袁凛见她看着笺子不语,不知她转着什么念头,低声相劝,“阿颜,朱夫人所作所为,你终有一日会明白……下次同她相见,别再那般失态。”

他其实从来无意使她们母女反目,只是因为自幼同父亲不够亲近,理所当然地认为亲缘有时并没有那么可靠,更何况朱颜与徐绸珍并无血缘关系,当初怀疑于她,自然难免一些过度的猜忌。

“我知道了……”朱颜扁了扁嘴,其实她也说不上生气,只是在知道徐绸珍骗了她那么久的时候,心里真的万分难过,只想逃避这些。

片刻过后,车马就停在了白浪镇码头。

纾忧一袭黑衣立在近水的甲板处,远处是水天相接的碧色,映得她仿佛初临凡尘的九天帝子一般,纤尘未染,不食烟火。

但她的身边还有一人,浓烈的紫衣,姜黄色的锦缎边缘在午后的烈日下折出炫目的光彩。

朱颜看这个背影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拽了拽袁凛袖子,“宣清,我们要过去吗?难道纾姐同我们一道去上京?”

“纾忧过些日子会来京中看你,今日我们二人先回去。”袁凛蹙着眉,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朱颜没有认出来那是窦绥才不敢贸然上前,他却是在疑惑,分明所得的消息都说窦绥已潜入上京一月有余,怎会又出现在此地?

看来此人行事,着实深不可测,将来若是对上他,不知胜算几何。

“阿忧当真想好了?”微沉的声音被江风吹来,在空中回荡。

朱颜一愣,这一回她算是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是窦绥,可……他怎会与纾忧这般亲密?

纾忧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款款回身,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悠然有礼,面色却是冰凉一片,“颜妹妹来了,平远先生,暂且失陪。”

“纾姐……”朱颜秀眉拧起,虽然纾忧一副很平静的样子,但她还是看到纾忧眸色中的一点扰动。

“颜妹妹,此去上京,万事须得小心。”纾忧握着她的手,朱颜只觉一片微凉的感觉传来,还带着点冷汗。

刚想出口询问,纾忧已经背转过身子,一头长发被江风吹得四散飞舞,头上凤钗垂落的珠坠也因相互撞击发出泠泠脆响。

“阿颜,走罢,船不等人。”袁凛带着朱颜离开,他相信纾忧会很好地处理这桩事情。

甲板上的两人仍是无言立着,直到那船化作一点细小的影子,逐渐消失在江天交汇处时,窦绥才低声开口,带着十二分的不甘,“阿忧为何答应前往上京?可是原来逼迫于你,嗯?”

“并未,是我自己的决定罢了。”纾忧抿着唇,掩在大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她也不知道窦绥怎会在这时寻来码头,从徐绸珍那里听到的消息,他应当回到上京秘密参与谋划复国,不知有没有与父亲接触过,又知不知道靖还在世的消息。

不过……她认定连抚顺王都不能肯定靖还活着,窦绥更不可能知道此事。

眸子微闪,长睫覆下,忽然拉起袖子掩面,假作拭泪的样子,“纾忧这些年从不知晓,平远先生竟也在这江南小村……否则当初靖弟罹患重疾,若是能够求得先生相助,他也不至早早夭亡,枉费了朱四伯伯的一番辛苦。”

窦绥这些年虽然一直谋划复国,但终究远离京城,对这些贵女们拿腔作势的样子有些陌生了,纾忧又是一副持重的样子,见她忽然掩面根本没有生疑,还暗道抚顺王的担心果然不差,那么小的孩子在战乱中想要幸存何其不易。

幸好如今还有个纾忧在,虽然她于私心说来,并不希望纾忧前往上京。

“阿忧应当知道,你是前朝唯一一个公主,你父皇既是降了,你这一次回京,定然会被许与那谋逆之人……”窦绥说着,忽然低头看向她,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纾忧对他的如意算盘了然,撇过头冷笑,她自然知道回京以后,自己会被父亲当做示好的礼物送进宫中为妃,但这事的决定权还是在她手中,难不成窦绥还想让自己在洞房之夜行刺?他定是想报仇想疯了。

杀妻弃子……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或许他真的是疯了。

但不论如何厌弃,纾忧仍是保持着淡然,向他微微颔首,“平远先生,再过一月,我亦要随绸珍姑姑一道回京,若有他事,那时再议不迟。”

转身离去之时,窦绥忽然开口,“阿忧曾是许与我的,不记得了吗?”

“我已不是公主,平远先生亦不是丞相之子,那份诏书,还做得数么?”纾忧冷笑,径自登车,低声吩咐车夫,“回到朱姑娘那里的田庄,从此往后,你就是她手下的人了……不可再回靖公子那里去,可知?”

“谨遵姑娘吩咐。”车夫跟了她多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事体重大,多余的一句不问。

纾忧缓缓舒口气,有些疲惫地靠在车壁上,无聊地玩着垂落到胸前的头发,也不知道窦绥今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竟会提起许久之前的一道赐婚诏书,他想得还真够远的。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那一纸诏书,不过是政治联姻的一份见证,如今一个不是公主,一个不是丞相之子,他们便再无瓜葛。

………………………我是又一只分割线………………………

前往上京的船中,朱颜缠着袁凛问纾忧和窦绥的关系,袁凛明显觉得,她在看到徐绸珍揭下面具之后,对自己的依赖程度变得极高。

真的如她所说,她现在只信他一人了吗?

“宣清,你说纾姐和平远先生是怎么认识的?”朱颜不解地霎眼,按常理来说,窦绥住在附近村中,纾忧则在自己手下的田庄里一住十余年,出门必覆面纱,躲于车内,他们应该没有机会认识。

“当年抚顺王为了笼络臣子,曾连下十余道诏书赐婚,分别为皇子聘娶重臣之女,让公主下嫁重臣之子,以求依靠姻亲关系稳定危局。”袁凛对此颇不以为然,“窦平远是前朝丞相窦渊之子,当时定下的,便是迎娶皇后所出的公主纾忧。”

朱颜霎了霎眼,随即又拧起眉头,“纾姐才和我一般大,可……”窦绥可是连孩子都那么大了。

“窦绥也不过大纾忧十一岁,很奇怪么?”袁凛握了她的手,轻轻摩挲,“若非极早就与阿颜有了婚约,只怕也逃不过赐婚之事。”

其实当年那一批被赐婚的少年男女中,不乏早已定下了婚约的,但一纸诏书下来,只能将那些揭过不提,幸好朱衡曾有意无意向抚顺王透露过乾云的真实身份,抚顺王又颇为仰仗朱衡,自然不好拂了他和乾云的面子。

“不过,就算赐婚又怎样?”朱颜不解地摇头,“十多年前许多人都还是小孩子吧?又不是立刻就要成亲的。”

“……一旦与皇室定了婚约,国破之时可是定要死节的。”袁凛顿了顿,“当然,像窦平远那般暗中逃出去的不算。”

朱颜咬了咬唇,她从来不曾想过,原来一纸赐婚的背后,竟然是那个抚顺王拉人一同下水的用心,可讽刺的是,当年那些臣子全都殉节身死,他自己却降了敌,做了个“抚顺”的闲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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