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见呢。”朱颜攀了临近自己的一截树枝,麻利地将树皮扒下,又将叶子在手中拧了汁液,“你们用的是这树的汁液?”
廿四点头不语,瞥了瞥一旁吃惊地看着朱颜的杏叶,不敢接口。
杏叶并不知道廿四的身份乃是杀手,还道朱颜的意思是可以用此物治病,并不知道她问的原是将这作为毒使用,她只是惊讶于朱颜这样打扮得体的小姐,竟然随手就将一截树枝弄到如此惨不忍睹,一点不顾忌满手绿兮兮的汁水,实在不拘小节得很嘛。
不过么,朱颜一双手本就白腻,现下沾了不少淡绿的黏液,反倒衬得一双手更加白润细腻起来,杏叶咂了砸嘴,越发觉得不能让朱颜被别人抢了去。
何况边奉已经同她说起过了,倘若朱颜与她谈得来,还要将她一道带去京城,杏叶自小长在这里,早就想去看看京中究竟是怎样气象非凡,因此,为人为己她都要尽十二分的心看好朱颜。
朱颜如果知道她打着什么主意,想必一定会哭笑不得,幸而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这株金鸡纳树上,连杏叶眸子里一点狡黠的得意之色都没有注意。
“听闻朱小姐对制药很有心得,是否愿意往岭南北流村一访?”廿四摸准了她的心思,只要说到医药方面的事情,她定是来者不拒的,“北流村的医药在岭南一带甚是有名,小姐若去那里一趟,不仅可以取得由这茜花树制成的霜膏,还能同岭南的医者药师切磋一番。”
“北流村?”朱颜疑惑地回过头,一边接过杏叶递来的帕子拭去手上的汁液,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既然是以医药闻名的村子,为何边老板并没有提起行程中有这么一站?”
廿四噎了噎,永无在一旁淡淡苦笑,北流村便是向氏聚居之处,村人不是习武便是制药,那些孩子从一出生便被当作杀手训练,灌输的满是仇恨与极端,这样一个村子,外人避之不及,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找上去。
“我回去问一问边老板,左右还要再桐城待上十来日。”朱颜虽然不知道他说的北流村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但心中实在放不下这株树,又不能将它移栽到江南,自己想要得到少许奎宁,也只能依着廿四的意思去北流村一访。
又往山道上走了不远,清远浑厚的钟声再次从蔚然的林木间漏出,在山间湿润的空气中仿佛能荡开涟漪一般。
层层叠叠的钟声过后,清脆的鸟鸣中似乎夹杂了一些不和谐的声响。
朱颜和杏叶对望一眼,杏叶托起下巴,眨了眨眼,“小姐,这是有人在哭吗?”
“似乎不是在哭。”那缕声音隔得颇远,朱颜也不能分辨清楚,但隐约觉得并非哭泣之声,而更像悲切的号叫。
“想是有孩子在山间走失,正寻父母。”永无素来喜欢游历山川,时常在山中遇上几个走失的孩子,因此一点不觉得在山间听到孩子的哭号有什么奇怪的,“我们过去看一看,一会儿送他回家便是。”
朱颜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循着声音的方向听了听,确定无误,便跟了上去。
“阿颜,小心些,有些灌木上的刺带着点毒性,被划破了皮可不是好玩的。”永无说着,一边伸手为她挡开了身边几茎生满了细密红刺的蔓条。
“多谢。”朱颜笑一笑,取出帕子覆在他手上,“你也小心一些。”
廿四和杏叶跟在后面,对两人亲密的动作自是看在眼里,一个满心欢喜,一个却又黑了脸。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原本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能够分辨出是个女孩有些凄厉的哭叫,但她说的应是当地的方言,朱颜听不明白。
“小姐,她在唤‘哥哥’。”杏叶贴心地当起了翻译。
“看来真是走丢了?”朱颜听着女孩的哭叫十分可怜,加快步子穿过周围的一片灌木。
但事情显然不是他们想的那样,面前一道山涧旁,一头水牛正低头静静饮水,一旁的石块上躺着一个男孩,他身边的女孩便是发出凄厉哭号的那个孩子,两个孩子都总着角,衣衫也有些相似,相必是兄妹关系。
听到有人走近,女孩抬起爬满泪痕的小脸,飞快地抄起一捧溪水抹了眼泪,冲到几人身前,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什么。
杏叶蹲下身拉住那孩子,两人低低交谈了几句,女孩又低头拉起袖子抹泪,杏叶拍着她的脊背轻轻顺气,待她情绪稳定以后才起身向朱颜说明情况,“这个小姑娘叫做越秀,她同哥哥越巍一道出来放牛,哥哥不知怎么就流起了鼻血,虽然不甚严重,但怎么也止不住,小姑娘以为哥哥要死了,所以哭得这样悲切,小姐是懂医术的,能不能为他治一治?”
朱颜缓步走上前,那个仰卧在石块上的男孩子面色发白,一双眼半闭着,鼻子里塞着一块花手帕,已经被血染得一片殷红,也难怪那个小姑娘吓得直哭。
但诊了诊脉,朱颜觉得他的脉沉稳有力,一点都不是有病痛的征象,想来面色如此难看,多半是心中害怕所致,想必兄妹两个都以为流鼻血是要死人的事情,所以表现出这样如临大敌的悲恸。
叫做越秀的小女孩蹭到她身边,两只含泪的大眼眨巴眨巴看她,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阿秀问小姐,她哥哥还有没有救?”杏叶听越秀问得可爱,不禁抿唇轻笑,也不用等朱颜回答,便俯下身柔声安慰她,告诉她流鼻血并非重疾,以朱颜的本事,定是手到擒来的。
抬起头见朱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禁一抖,诚然她只是听边奉说起,朱颜的医术很了不得,方才在越秀面前夸下了海口到底有些心虚,但朱颜应该听不懂,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种目光。
朱颜的目光却稳稳地落在了她衣襟上的栀子花上,莹润的唇轻轻勾起,“杏叶,将你襟上的花与我一朵。”
杏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她的确认真地盯着自己衣襟上的花朵,不似玩笑的样子,半信半疑,又夹着不少好奇,迟疑地摘下了一朵最大的栀子与她。
永无和廿四也饶有兴致地立在一旁,好奇朱颜要怎么用一朵栀子花治疗。
朱颜并不急于说明她要怎么用栀子,只是拈着那朵洁白的栀子在阳光下细细看着,丝绢般的花瓣泛起莹润的光彩,伴着馥郁的芳香,与她姣美的容貌辉映,若不是石上还躺着一个面色煞白的孩子,其他人真想一直这么看下去。
朱颜看了半晌,从花朵上挑了近十片最大最饱满的花瓣摘下,将残缺的花朵凑到唇边,嗅了嗅气味,这才轻轻放入脚下丛密的草间。
杏叶看到她对一朵花都这般温和,实在不能将她与方才那个麻利地折断树枝,扒下树皮,拧碎树叶的“剽悍”女子联系起来,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自己是那一朵栀子,是否能够一亲朱颜唇上的芳泽?
等她回过神来,朱颜已经在石块上做了下来,几片洁白的花瓣散在她裙上,手中却取出了一只帛布小包。
杏叶认得那是朱颜装着银针的包袱,只当她要刺穴止血,吓得微微后退,廿四在一旁眼尖看到了,低低嗤笑一声,“不过下个针,不想杏叶姑娘怕这个?”
“我……我才没有。”杏叶咬着唇,一点不想承认,扭开了脸不看朱颜那里。
朱颜从布包中取出一壮艾绒,取出火折引燃,将方才的栀子花瓣悬在火上灼着,洁白的花瓣渐渐泛出暗红的色彩,慢慢缩成一团,最后成了黑乌乌的一团。
杏叶见她并不是施针,又大着胆子将目光瞟了回来,可见她竟然将这么可爱芳香的花瓣灼得焦黄,又不禁打了个哆嗦,这位小姐实在令人害怕。
越秀也很好奇这个漂亮姐姐在做什么,出神地盯着她的动作,连哭都忘了。
永无和廿四却是越看越有兴味,虽然两人各有所想,但都觉得朱颜认真诊病时的神态真是美极了。
朱颜浑若未觉众人各异的目光,手指轻轻将灼焦的花瓣碾成碎末,又变戏法一般从头上的玉簪旁抽出一支小巧的银管,将花瓣末子小心地灌入管中。
越秀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见她俯下身用银管将末子全都吹进哥哥的鼻子里,急忙凑过去,扒拉在哥哥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姐,这是什么法子?”杏叶回过神,取了帕子蘸上清润的溪水为她擦拭着手上残留的艾绒和花瓣碎末,一边看了看躺在石上的男孩,还是不信,“难道这真能有用?”
“稍等片刻。”朱颜擦净了手,勾起温和的笑容吩咐她,“杏叶,你替我去问一问那个小兄弟究竟是为什么会流鼻血?”
她听过有人鼻血不止是因为有蚂蝗趁人睡觉时钻进了鼻腔,此地湿润多虫,男孩子又喜欢玩水,她得问清楚越巍的病因究竟是什么,还需不需要进一步治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