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无心在乌石茶馆中久坐,恰好又听杏叶说起袁瑶华从前还有一个每次必会去的地方,是这桐城城郭外西山中的流花寺,便打算去拜访一下,等薄暮时候再回到土楼休息。
永无在廿四的极力撺掇下也应了去流花寺一趟,杏叶一张俏脸顿时拉得好长。
“杏叶,走了,这是要同拉车的马儿比比吗?”朱颜抿着唇轻笑,她对永无真的没有什么旖旎的情思,杏叶和廿四到底想要争什么?
杏叶呆了一下,醒悟过来朱颜是在打趣她的脸色,扁着嘴不依,“小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朱颜脸黑了黑,很不以为然,随即勾起唇淡淡一笑,“姑娘家苦着一张脸很容易长皱纹的,我可不想看到你这样一个小姑娘长成个小老太婆了。”话音刚落,朱颜便快步走出了“飘逸”这处雅间,扔下杏叶结账。
杏叶和廿四都被她的话惊得愣了愣,只有永无很是淡然地跟了上去,离了半臂的距离走在她身边,低低轻笑,“阿颜,你认得去流花寺的路?”
朱颜步子一顿,她自然是不认得的,但直接承认似乎有些丢人,狡黠地抬头瞥了瞥永无,淡淡扔下一句话,脚下更快了,“问路就可以了。”
永无暗暗好笑,故意落后了些跟在她身后,见她还当真当街拦了个卖花的姑娘问路,而且还真被她问到了。
朱颜知道永无就跟在身后,自己若真的走差了他必定会纠正,一点不用担心在山中迷路,因此这一路走得特别安心,步子也就特别快,不到小半个时辰,两人便进了山道,将杏叶和廿四不知甩下了几条街。
“阿颜,慢些。”永无见脚下已经从平整的青石砖变作了突兀的石块和红壤,再不能任她这般胡闹,匆匆上前拦了她,“山路湿滑,先等一等他们两人,再走不迟。”
朱颜有些不情愿地停下,无奈山道本就狭窄,被永无一挡根本别想再走过去,只能向他笑一笑,一手遮着头顶叶影间细碎的阳光,一边抬头仰望前面的山道。
面前的山道崎岖盘转,大约只百步之外便被重重的绿树挡得严实,脚下是西南一带特有的红壤,因为夏季多雨的缘故,微有些返潮,踏上去稍有些黏糊,里面还夹杂着不少细小的砾石,一不留神就会让人脚下打滑,永无叫住她的确不是杞人忧天,何况虽然绣鞋的鞋底堪称“百纳”,比起橡胶鞋底自然还显薄,以她方才的速度在这山道上走,就算没有滑倒,只怕也要被磨开了脚。
既然走不了,朱颜只好继续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一双眸子滴溜溜观察着山道四周的植物,希望能寻到些南国特有的草药。
永无见她一心一意地寻着草药,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惜自己对草药一无所知,实在不知该怎么搭上话,只能用目光追着她,立在一旁出神。
因为她今日也算正式出门,所以上了些淡妆,薄薄的脂粉下透出一层自然的淡晕,莹润的唇上没有口脂,一双细瘦的眉也没有画,被山风吹乱的鬓发在白腻的额头磨来磨去,发间还簪着一枝橙黄色的萱草,娇艳的橙色将她姣好的面容衬得越发光彩照人。
朱颜仍是目光灼灼地搜寻着四周任何眼生的草木,完全没有注意到永无正出神地望着自己。
过了片刻,她眸子转了转,似乎在考虑什么,目光落在道旁一株高大的树上,脸上忽然绽开笑,想也不想就向着草丛中快步走去。
永无觉得她那笑容比阳光更为耀眼,一时愣了愣,见她已经蹭进了足有半人高的草丛,急忙将她拉了回来。
“怎么了?”朱颜愕然回过头,有些不满地瞥了瞥他。
“小姐,可算追上你们了!”杏叶气喘吁吁地追上来,见永无一手拽着朱颜,原本满是笑意的小脸微微一沉,虽然她生在南国,长在南国,对男女间的情事很不在意,但边奉特意同她说起过,这位惹人喜欢的小姐将来可是他们少夫人的弟妹,怎么能够被旁人抢了去?!
虽然方才同来的路上廿四苦口婆心地向她说起,自家公子好容易对朱颜有些兴趣,若是再不娶,说不定这辈子就不打算娶妻了,实在有些惨,因此他恳请杏叶将这位姑娘让给自家公子。
杏叶虽然听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对他的难处表示十二分的同情,但一点没上当,凡是谈到朱颜,便打个太极敷衍过去,廿四就连嘴上的半点好处都没讨到,空学了一身踢打本事,对这个狡猾的姑娘实在没处使。
朱颜哪里知道他两人私下里的交锋,见杏叶又将一张脸拉得老长,巧笑着看她,“怎么半天不见,就将我方才说的话忘了?”
杏叶机灵,挤上前抢过朱颜的手臂抱住,小脸上堆起比朱颜更加灿烂的笑容,“我才没有忘记呢,小姐就是好,还知道在山口等我!”
“咳,等你们的是永无。”朱颜不喜欢无功受禄,急忙说明情况。
杏叶见她还要帮永无说话,黏在她身边抱着胳膊直摇,一边软着声撒娇,“我不管,我不管!”
“噗,你分明与我同岁,怎么还没有白蘋那丫头懂事?”朱颜敲了敲她的额角,“平日看起来好生安静,偏偏今日着了疯魔一般,我给你针上几针治一治?”
廿四听得脸黑一黑,敢情这丫头专门就是来找他们的岔子的。
杏叶听得朱颜提起那些针,浑身一颤急忙跳开了去,她前些日子还见朱颜摆弄那些细细长长的针,一根根都比手指还长,针尾缠着的红线还一颤一颤的,与绣花针实在相差甚远,看得她身上直掉鸡皮疙瘩。
不过知道朱颜只是说着玩玩罢了,她很快又腆下脸,“小姐,白蘋是谁?”
“……我在江南时随我一道的一个小姑娘。”朱颜抿唇,白蘋早已不是卖身为奴的丫鬟了,她也不愿意这样说起她,若是将来白蘋有了喜欢的人,自己还要将她当作自己的妹妹,风风光光地嫁了呢。
一记清钟从层层叠叠的树影中送来,将朱颜遥远的思绪唤回,转头定定看着钟声传来的方向,眯起眼翘望,“那里就是流花寺吗?”
“……朱小姐可知道,这流花寺里供着的是谁?”廿四问得有些犹豫,见永无蹙眉瞥了他一眼,越发有些后悔问出口。
“嗯?”朱颜的心思又回到了方才那株树上,也不在意他有些古怪的神情,心不在焉地追问,“供着谁?”
“向贤妃。”廿四既然方才提起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答她,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被自家公子责怪。
朱颜显然有些震惊,但目光很快又淡了下去,只是仰起头细细观察着那株树,轻笑了笑,“‘流水落花春去也’,也难怪山寺的名字这般旖旎凄绝,原来供着的是一位薄命红颜。”
杏叶是当地人,自然也知道流花寺里供着的是向妃,但一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露出这些奇怪的神色,见朱颜对那棵树十分在意,好奇得很,“小姐,这株树有什么特别的吗?你怎么一直盯着它看,一点舍不得移开眼?”
“确实特别,它叫什么名字?”朱颜敛眸轻笑,面前的树约有两三人那么高,树皮褐色,有不少浅浅的裂纹,长圆状的叶片泛着淡淡的蜡质光彩,又恰好赶上了花时,长长的花序上披着淡黄色的柔毛,小喇叭状的花朵挤在枝头,微微带些紫红的颜色,芳香的气味不时随着微风送来,这无一不与一种传奇的树种相似。
杏叶被她问得微愣,绕着那棵树看了一圈,见周围又每个一样的,摇了摇头,“从前也没见过啊,兴许是这些年新长出来的,不知是哪来的鸟儿衔来了种子,让这儿长出棵树来,可惜只它一株,孤零零怪可怜的。”
“这是茜花树。”廿四作为杀手,平日对各种毒物很有接触,急忙抓准时机将朱颜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儿来。
“……茜……花?”朱颜霎了霎眼,点头轻笑,“有些意思。”
凭着从前对植物学和药学的喜爱,她自然知道面前这株树乃是大名鼎鼎的金鸡纳树,其提取物奎宁是药学史上颇具传奇性一剂药,但她分明记得这种药直到明清时候才渐渐传入中国,而这种树更非中国原产……看来自己现在处的这个世界,的确与过去很不相同。
至于廿四为什么唤这树作“茜花”,她倒是可以理解,因为金鸡纳树原是茜草科的,虽然她也很好奇茜草那样的草本植物怎会下含了一株乔木,但植物学家是这么认为的,便让他们这样说罢了,也没什么好多争论的,如今这树能有“茜花”这样的别名,或许正说明了分科的正确性呢。
“小姐也识得此树?”廿四已经发觉她对制药的兴味十分浓厚,急忙投其所好,再接再厉地将朱颜全部的注意力都引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