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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朱笔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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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没有提起窦安的母亲,心照不宣地各自望一回,朱颜先说话了,“小安,方才那个小姑娘是什么病症?”

“唔,是天生肺气太虚,又感了时气,这才发热起来,并没有那位先生说的那般严重,自然也称不上什么‘妙手回春’。”窦安低下头,微微红了眼圈儿,“父母爱惜子女总是如此,有时也难免小题大做。”

“……小安。”朱颜抿了抿唇,本想劝一劝,又觉得不应该再勾动他的伤心,硬生生地转了口气,带着点尽量温和的笑,“都说书上学来容易,难的往往是躬亲实行,你这半日下来,觉得看诊可是件难事?”

窦安微微仰了头,眉头一蹙,一双还有些瘦削的小手揉了揉额头,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头几个病患来时,看诊切脉,正是应了颜姊姊说的‘心中易了,指下难明’,但看到后来,其实也不过如此……小安此时才知道,原来看诊并不需像医书上写的那样,什么都看上一看。”

他稚嫩的声音很脆,说的也头头是道,“譬如来的是小儿,纯阳之体,多半都是实证;而老者或羸者,多半就是实证了;妇人多的则是肝气郁结的症状。”

说话间恰有一个粗布衣衫的妇人进来问诊,朱颜和袁凛都让到一旁去,看看这孩子怎么诊治。

窦安像模像样的请那位妇人坐下,望舌诊脉一个有条不紊,问清病起何处后却轻轻拧了眉,这个病症着实奇怪了。

据妇人所述,她这病症犯了有两三年了,初初是觉得不时眼花,也没有多在意,几年下来似乎情况稍有严重,她只当是年老眼花,并不放在心上。但之前年节的时候,这眼花却忽地严重了起来,如今一睁眼便能看到眼前繁花盛开一般地纷乱,扰得人什么事情也做不得了,这才不得不来求医问诊。

“眼前繁花盛开?”永无低声笑了笑,确信那边诊病的人不会听到,看着朱颜微微点头,“这个病倒别致,不过小安这孩子年纪还小,寻常的病症还能诊一诊,这等古怪的,阿颜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朱颜敛眸,噙着一丝微笑不语,这病症,她或许真能治上一治。

“我看《奇症》时曾看到一个相似的病例。”朱颜倚着雕花的隔断,微微抬起下巴看着袁凛,“不过那上面记载的是一个妇人见满壁皆是莲花,医者判断是痰症,给药礞石滚痰丸,服后果然好转——但这一则也太过简陋了些,既没有写清病因,亦没有写明投药剂量,不知是否可信?”

“若真是痰症,倒不妨试一试,只是金礞石并不易得,煅烧水飞销去毒性也有些繁琐,不如就其方中削去礞石分量,添补大黄的剂量,阿颜以为如何?”袁凛抄起手,望向窦安那边,方才那孩子还提起妇人多有肝郁之证,这会儿这妇人患的又是眼病,他不知会不会诊错?

窦安问了病情后又诊了一回脉象,微微颔首不知与那妇人说了什么,便起身往朱颜身边蹭过来。

“可诊出了什么来?”朱颜含笑摩挲着他柔软的头发。

“虽说‘肝开窍于目’,多半的眼病该与肝郁有关,可小安诊脉后总觉得并不是这样简单。”窦安拧着淡淡的眉,见朱颜和袁凛都没有说什么,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分析诊脉的结果,“这位大娘体态并不肥胖,亦不可能是怀胎,脉象却滑的很,再看看白苔也是腻得很,应当是痰症罢?”

朱颜轻轻一笑,拍着他的肩,“这么小的年纪就这样聪明,往后怕是要成神医了。”

窦安初初说起“肝开窍于目”,朱颜还有些担心,因她知道,所谓的“‘肝开窍于目’因而眼病多由肝胆病变引起”这一说法,只是限于一些实质性的眼部病变——譬如眼翳、胬肉攀睛一类。

这妇人视物出现幻觉,其实定然是因为传导视觉信号的神经出了问题,用礞石滚痰丸这样治疗精神方面疾病的药丸来医治恰恰是歪打正着,但古人并没有神经的概念,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窦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很是赧然地埋着头,低低讨教,“虽然颜姊姊说小安说的病因是对的,可小安还是不明白,应当用什么方子才好呢?”

“沉香、黄芩、熟大黄,便用这三味药,配伍剂量你自己去琢磨一下,不明白的地方请教边老板,他自然会告知你的。”袁凛接过话头,“我们便不在这里扰你了。”

边奉作为药铺的老板,虽然不善诊断出病因病机,根据医者的诊断的结果配出一份方子却是比普通的医者还熟,何况抓药之人本来就担负着审查方剂的职责,这件事交给他绝不会有差。

家中只有白蘋一人在,说是朱绮随着明子和刘自新一道去成药铺子里了。

朱颜暗暗叹息一回,这孩子现在还不知道她已经和母亲阴阳永隔了,真真可怜。

因为先前想起那件旧衣,朱颜看了一回自己种在后院的几畦积雪草后,便带着袁凛一道进了自己的屋子。

里面是她常年熏的薄荷草的气味,很淡很淡,闻惯了以后根本察觉不到。

朱颜转过屏风,立在窗下的一口雕花的樟木箱子前出神。

那口不大的箱子上雕的花纹是一只展翅飞舞的凤鸟,九道华彩的尾羽交缠,与四围里的牡丹融成一片,外面的漆色均匀,八个角各有黄铜的包边,也刻着细细的花纹,虽然因为年头久远磨得有些圆润,昔日的繁华毕竟还是可见一斑。

诚然,这个箱子不简单。

而正是这个箱子,装着那几件据徐绸珍说的“你爹极为珍视”的旧衣。

朱颜自从能够凭着看诊担负起开支,早已不穿这里的旧衣,如今开了箱子,不免弯腰细细翻找一番。

那件天青色的衣裳很不巧正压在底下,朱颜本着这是朱衡极看重的几件旧衣裳,不好直接将它扯出来,只得一手探进去托起了上面的衣裳,一手缓缓拉着那一件往外挪。

正拉出来了一半,袁凛又在后头抱住了她,一边探过头来,伸手将那天青色衣衫下面垫着的一个朱红的包袱也取了出来。

“怎么了?”朱颜被他揽着腰,只能回头斜乜了眼那只包袱,大红的缎面上压着细细的回文金线,看起来好生喜庆。

“你有没有打开看过?”袁凛显然对这个包袱更感兴趣。

“里面不知是谁的嫁衣。”这个包袱朱颜自然打开看过,见里面是一套金碧辉煌的嫁衣后便再没多看一眼,仍旧收了起来。

袁凛一手仍旧揽着她,一手解开包袱,兜底将里面刺绣华丽的大红衣裳倒进了箱中,附在包袱底面上的一张薄纸也就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朱颜拈起薄纸,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这上了年代的一纸文书,竟是朱衡亲手写下的婚书,将她许与袁凛。

“你……你怎么知道……”朱颜摇了摇头,见他取出另一份一模一样的文书,微拧了眉,“你早就知道了?”

“我寻了此物许久,终是能将你娶回去了。”袁凛将两份婚书收在一道,转身将她整个揽进怀里。

今晨见到子规身死,他才省悟到向氏故意用苦肉计绊住他们,为的不是分出人手杀窦安的母亲,而是要将那名身世成谜的琴娘灭口,可袁凛早已吩咐过关河,在带回朱绮的时候便问得了当初那一纸婚书所藏之处。

朱颜忽闪着眼看他,伸手微微将他推开一些,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快听不到,“可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你方才也说,我并不是她。”他分明知道了,或是有这样的猜测,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个与他定了婚约的人,为什么还要这样?

“正因为不是她,才想将你娶回去。”袁凛低头盯着她,“那般一个伤春悲秋的闺阁小姐京中多得是,比你这张脸更漂亮的也大有人在,我何必这样费力定要娶一个旧臣之女?”

“可是……你不会奇怪,我究竟是谁吗……?”朱颜被他逼得连连退后,手肘抵在那口箱子上,再退不得。

“我将你那张演算剂量的草稿给师尊过目后,他说,你应当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袁凛再接再厉地将她往怀里揽了揽,确信她再也没地方可退,这才轻轻闭上眼,摩挲着她的头发低笑,“我知道师尊定然不是平常人,因此你自然也不是……当年矩之先生毅然离京,那纸婚书实则已经作废,只因为此物由其爱妾保管,后来事情众多,也就将此事搁下了,不想现在却有这样大的用处。”

朱颜哽了一哽,原来丁香说起他幼时就与人定亲,定的便是自己……手劲一松,越发往他怀里跌了进去,“那……你原本是打算怎么做呢?如果我真是……不是,如果……”

“我初次来江南,的确只是为了探望家姐病症,不想恰好遇上了你,分明是一样的名姓,性子和情态却与从前差许多,我便暗中查了查你的身世,发觉你确是矩之先生的女儿。”袁凛揽着她低低叙述,“父亲与矩之先生原是好友,他既然当初那样做,父亲也不会强人所难,便命我寻你说清因果,将婚退了。”

“那你为什么……?”朱颜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她也觉得退亲才是最好。

“阿颜……我仍是这样唤你吧?”袁凛见她点了头,凑近了一些,低低叹息,“我想要的是你,而不是原本那个,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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