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师,怎么,对我的真传弟子‘吕轻尘’颇有兴趣么?”
苏长发显然对他的弟子十分骄傲,轻捋长髯,洋洋得意道,“李耀煞费苦心,谋算了一切,却不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无论他的想法有多么美妙,实现起来总会遇到诸多变数!吕轻尘的出现,或许就是第一个变数,但我相信他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轻尘啊,我和李道友还有一些事情要商量,你且陪龙老师到外面走走,向她介绍一下我们《文明》游戏的开发过程,倘若她对你本人感兴趣的话,你也不妨和她好好聊聊!”
“是,师父。”
修仙少年吕轻尘点了点头,向龙云心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龙老师,这边请。”
龙云心知道,两名元婴老怪又要凑在一起,讨论些奇奇怪怪、玄之又玄的东西了。
元婴之间的交流,太过诡异和玄妙,她实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甚至连他们是在互相吹捧还是彼此谩骂,都傻傻分不清楚。
反倒是这名弱冠少年,似乎可以沟通。
他是谁?为什么会成为修仙者的真传弟子?联邦政府对这种事情都坐视不管的么?
龙云心有一万个问题想问,苏长发的建议正合她意,很爽快地跟随少年离开了静室。
“吕同学,你怎么会成为苏前辈的真传弟子?你,你真的相信修仙大道么?”
还在路上,龙云心就迫不及待地问。
“修仙大道有什么不好?”
吕轻尘漫不经心地反问。
看上去,这个老气横秋的少年,根本没有将龙云心这个大他十几岁的姐姐,当成同等量级的对手。
“这”
龙云心一时哑然,脱口而出道,“这还用问么,修仙大道当然不好啊,光是看《文明》这款游戏就知道了,修仙者多残忍啊!”
吕轻尘笑了笑,他的声音还没有彻底摆脱少年的稚嫩,却已经带上了一股十分独特的沙哑味道:“您也说了,《文明》只是一款游戏,还是带有很强烈倾向性的游戏,只是修真者的一种洗脑手段而已,怎么可以用来判断修仙大道的好坏呢?”
“在老师的带领下,我曾以助手的身份,参与过一小部分《文明》的后期工作,在设计《文明》这款游戏,特别是它的资料片《帝国的崛起》时,设计者就故意选取了大量对修仙者不利的画面、场景和情节,在潜移默化中,令游戏者对修仙者生出轻蔑、厌恶和憎恨之感!”
“这种做法,和当初修仙者在战争基地中对李耀大师展开的洗脑手段,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截取某一片面,不断放大和极端化,来达到特定的目的。”
“今天,您可以因为玩了几个小时的游戏就‘深有感触’,对修仙大道充满了憎恶;明天,您同样可以被修仙者的慷慨激昂和热血豪迈所感染,被真人类帝国的赫赫军威和船坚炮利所震慑!”
“但归根结底,您这样的人,既不了解修真,也不了解修仙,只是人云亦云,任人摆布而已。”
“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您的道心如此不坚,叫我怎么回答您的问题呢?”
龙云心目瞪口呆。
救命啊!
她忽然好想回去听两名元婴老怪互相吹捧或者泼妇骂街,也不想和这个小怪物继续待在一起!
“所以,在谈论我相不相信‘修仙大道’这个问题之前,最好先弄清楚‘修仙大道’究竟是什么!倘若它好,究竟好在哪里,怎么个好法;倘若它坏,那具体又是怎么个坏法,坏到何等程度?”
修仙少年顿了一顿,认真道,“这就是我跟随师尊学习的唯一原因,我想要彻底了解修仙大道,搞清楚它究竟是什么东西,然后才能决定,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这句话,龙云心听懂了,她松了一口气:“明白了,你只是好奇,并没有真正信仰修仙之道,所以你还是一名修真者,对吧?”
“不对。”
吕轻尘飞快摇头,“我不是说了吗,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一个理论之前,我是不会贸然相信它的,修仙之道是这样,修真之道也是这样,所以,我既不是修仙者,也不是修真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炼者,一个还在摸索中的学生而已,姑且算我没有特定信仰吧!”
“呃……”
这个答案,比少年自认为是修仙者还要难以理解,龙云心实在搞不明白,“没有信仰,什么都不信?”
“对啊,有什么问题?”
吕轻尘理所当然地扫了她一眼,想了想,道,“小时候,我也曾经像您,还有所有人一样,天真无邪地相信过很多东西。”
“我出生在大荒,在兽潮侵袭中失去双亲,沦为孤儿,后来被同样是战争孤儿出身的养父抚育长大,和养父、爷爷生活在一起。”
“那时候,我坚信妖族就是邪恶的化身,是穷凶极恶的死敌,而我的养父和爷爷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捍卫联邦的中流砥柱!”
“等到真人类帝国大举侵袭的消息传来,整个世界忽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穷凶极恶的妖族忽然变成了可以团结的对象,坚决和妖族战斗到底的英雄,反而变成了不齿于联邦的叛徒和野心家!”
“昔日被宣传成十恶不赦,无比残暴的妖皇们,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联邦的土地上;而我的养父,还有养父的养父,我的爷爷吕醉,却因为搞了‘爱国者组织’,变成了国家的敌人!”
“我爷爷悄无声息地死在监狱里,我的养父则被判处了长达五十年的重刑,送到你们飞星界深处挖矿去了。”
“好,我用很长很长时间说服自己,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修仙者才是我们最可怕的敌人,面对真人类帝国的威胁,昔日的血海深仇都可以、而且必须放下,包括我亲生父母的不共戴天之仇在内!”
“我真的想通了,彻底放下了,将昔日的信念砸了个粉碎,重新建立了更加坚固、强硬、不可动摇的信仰,将昔日对妖族的刻骨铭心之仇,全都调转方向,倾泻到了真人类帝国和修仙者的头上!”
“但是,就在我刚刚确定了新的信仰之时,却又传来了叫人瞠目结舌的新闻原来修仙者亦不是这个宇宙中最邪恶的敌人,还有比修仙者更加邪恶的存在,圣盟人!”
“呵呵,自从‘小天劫’的消息传来,联邦就一直在渲染修仙者的恐怖,就好像过去渲染妖族的恐怖一样,那叫一个张牙舞爪、狰狞丑陋、邪恶无比、阴险歹毒啊!”
“这下子,又要变了,修仙者又变成可以理解和沟通的了?甚至在极端情况下,我们还有可能要和修仙者并肩携手,去对抗圣盟人?”
“简直是开玩笑嘛!”
“既然不共戴天的死敌都可以变成亲密无间的盟约,顶天立地的英雄可以变成野心勃勃的叛徒,修仙者都可以在‘敌人’和‘盟友’的角色之间来回摇摆,谁知道有朝一日,会不会跳出来一个比圣盟更加邪恶的存在,我们又要和圣盟并肩作战了?”
少年皮笑肉不笑道,“您说说看,面对这样的激变,无所适从的我,究竟该相信什么呢?我很怕自己刚刚选择了新的信仰,变幻莫测的现实又跳出来,将它狠狠击碎啊!”
龙云心哑口无言。
家境优越,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她,根本无法理解少年这样大起大落,过于刺激的坎坷人生。
“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信。”
吕轻尘道,“我要花时间好好研究一下修真和修仙之间的区别,或许要用几十年、上百年时间来揣摩这两种大道,最终才能决定相信哪一个。”
“上百年?”
龙云心又吓了一跳。
看少年满脸认真的模样,她直觉感到,少年并不是在夸夸其谈,而是相当严肃地做出了人生规划。
“很奇怪吗?”
吕轻尘不以为然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们这些人才奇怪就连平时去菜市场里买一颗青菜,或者去商店买一台晶脑,都要挑挑拣拣,仔细分析才能决定,怎么在选择信仰这样至关重要的大事上,却会一时冲动,所谓‘机缘’一到,就十分草率地成为修真者或者修仙者了呢?”
“这种事情,即便用一辈子来琢磨、来选择,到临死前那一刻才做出决定,也很正常,很应该啊!”
龙云心被吕轻尘说得脸颊发红,无地自容,勉强岔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个,吕同学,也就是说,倘若你用几十年时间进行研究,最后得出结论,修仙大道是正确的,那你就会毫不犹豫成为修仙者,对吧?”
少年点头:“当然。”
“可是,你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吗?我看你完全没有半点儿掩饰自己想法的意思,你不觉得这样做,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
龙云心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几十年乃至一百年后,真人类帝国兵临城下,星耀联邦严阵以待,倘若内部出了一个大张旗鼓的修仙者,他的结局肯定不是“麻烦”两个字可以形容。
大眼睛的少年笑了,就像是一颗随风舞动的黄豆芽。
“我明白龙老师的意思。”
吕轻尘的大眼睛深处荡漾着两抹彩虹般的光辉,不慌不忙道,“有一件非常巧合的事情在指点我修行时,我爷爷吕醉和我师父苏长发,都说过一句意思差不多的话。”
“他们说,倘若大道藏在九幽黄泉深处,那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