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指间,两月过去,来人回报万毒宫主曲如烟已答允了这门亲事。说是明年初春来大名府与冷云裳完婚。叶柔然听说后,只把那无穷眼泪往肚里咽。冷云裳心下亦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这段时间,韩惜落、熊百川、柴羽、杨凡、曾书秋带领麒麟宗教众南征北讨,将魔教中大大小小的门派,一一吞并收纳,好生兴旺。
冷云裳向叶柔然和盘托出自己身世,只说这是事出无奈,望她能相助自己一臂之力,以报灭门之仇。又说了朱光启用迷药配以摄魂术,想让熊百川去吴子玉府上送死一事,时刻稍长,他们都不免惨遭毒手,望她以大局为重。叶柔然心中苦涩道:“想不到我最后仍然逃不出沦为男人工具的命运。罢,罢,我一个弱女子又怎争得过天命。”想到这里心如死灰一般,含着泪勉强答应。
朱光启原配早死,虽然妻妾成群,却并无一个中意的。忽闻叶柔然答允委身于他,当真是欢天喜地,择良辰吉日纳为侧室,果然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渐渐疏离教务。
次年初春,正值日暖风和,草长莺飞时节,择吉日三月十五日,备办筵宴。是日,麒麟宗张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四处鼓乐喧天,异香扑鼻,正是冷云裳和曲如烟成亲的大好日子。
圣教中上上下下无不欢喜。众多宾客纷至沓来,送礼道贺,相互寒暄数句,叙谈旧事,好不热闹。正说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抱着一具七弦瑶琴走进大厅。众贺客不约而同的“咦”了一声,却是叶柔然前来道喜。
众贺客一见之下,无不赞叹天下间有如此美貌,端的是美人如玉,天仙一般的人物。叶柔然对众人的赞美之声恍若未闻,径直向冷云裳走去,施礼道:“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祝愿你和新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冷云裳抱拳答礼,心中却是苦涩难当。叶柔然转向朱光启道:“冷公子与曲姑娘实是佳偶天成。我想弹奏一曲,祝贺一下这对新人,不知可否?”朱光启心下不悦,但若不允不免显得小器,只有强作欢颜道:“这个自然最好不过,裳儿得此如花美眷,今后定当幸福美满。若能再得你雅奏祝贺,实是锦上添花。”
叶柔然放下瑶琴,坐在案前轻轻拨动琴弦,所奏音韵欢快灵动,极是悦耳动听。众贺客如聆仙乐,早已听得心醉神驰。叶柔然却无意间脸上流露出一丝悲苦之色,只是这种神情一闪即逝,没有人留意到罢了。这曲子曲调欢快愉悦,但所奏之人的心境却是难以掩藏,欢快的曲调下却是一颗悲凉凄绝的心,这瞒得过在场所有人,却唯独瞒不过冷云裳。
冷云裳心肠一软,险些抛下一切,便欲带着叶柔然逃离此地,从此两人浪迹天涯,再也不过问江湖上的事。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低声道:“天下不如意事,恒十居七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们苦心经营多时,还差一步便大功告成,不可功亏一篑。”说话之人,却是曾书秋。这番话对冷云裳犹如当头棒喝,他心道:“冷云裳啊冷云裳,你怎么恁般没用。险些因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误了大事。”随即狠下心肠,不再理会什么曲乐音韵,什么儿女私情。叶柔然起初还见他眼神中有一丝恍惚,直到后来又变得刚毅,心中叹道:“我真傻,他素有大志,又有血海深仇未报,怎会随我而去?”
正聆仙乐间,蓦地里厅外号炮连声鸣响,众人知是吉时已界,都纷纷走出厅外,欲要一睹新娘子的风采。曲如烟排场之大,委实罕闻罕有。前有百骑金鞍骏马,另有百名侍卫手举迎亲牌匾,中有六十四抬大红花轿,后有百对轻纱侍女。沿途放炮、放铳,吹吹打打。众人见后暗讽:“好大的排场,宁不知皇帝出殡也不过用六十四抬大轿乎?”
轿帷掀起,众人眼中陡然一亮,只见曲如烟头戴玲珑飞凤冠,身着七宝红锦袍,足穿朝霞珍珠履。衣着之华丽,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下她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步入大厅,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叫道:“一拜天地!”冷云裳与曲如烟跪在红毡毯上,拜了一拜。赞礼生再叫:“二拜高堂!”二人再拜朱光启。只见朱光启大喜,满脸堆欢。再叫:“夫妻对拜!”二人对施一礼。叶柔然在旁看了,忍耐不住,慌忙转过身去,滴下泪来,一个人悄声离去。
送入洞房时,众贺客欢声雷动。二人正转入后堂,只听人丛中一个细微的声音道:“新娘固然漂亮,我看却也美不过刚刚那位弹琴的姑娘。”曲如烟素来自负美貌,听闻有别的女子胜过了自己,心下极是不快,暗咬银牙,进屋去了。
当夜人人执盏擎杯来劝冷云裳。众人都道:“今乃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此后夫妻恩爱,如鱼似水,如胶似漆。恁般喜庆,怎能不多饮几杯?”冷云裳推脱不过,只被灌得酩酊大醉,步履蹒跚地摸入房间。
房中灯烛辉煌,芬芳馥郁,冷云裳揭起曲如烟的红头巾。曲如烟原本就容貌甚美,红烛照映之下愈发显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娇艳不可方物。冷云裳眼中竟模模糊糊幻出了叶柔然的容貌,失口叫道:“柔然……柔然……是我有负于你。”一把抱住了曲如烟,又道:“别离开我,我们放下一切,远走高飞。从此以鼓瑟弹筝为乐,做一对平凡夫妻,你说好不好……”这番话说的曲如烟妒火中烧,醋海翻腾,挣开冷云裳的怀抱。心中直欲将叶柔然大卸八块,方解心头之恨。
洞房花烛,良宵佳夜,冷云裳却是和衣而卧,齁齁睡死。曲如烟虽生性歹毒,但见冷云裳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俊美郎君,心中倒也有三分喜欢,不忍加害,更不想新婚不久即便守寡。反而迁怒于叶柔然,心下暗自盘算怎么除去这个小贱人。有诗为证: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以休生连理枝?
自此以后,叶柔然与冷云裳形同陌路,在府上相遇也不过颔首施礼。冷云裳和曲如烟本该是新婚燕尔,恩爱有加,无奈两人却性情不投,感情不和。好在冷云裳与她成婚后,自己的势力更加牢固,万毒宫部署全凭他一人发号施令,所以对曲如烟种种无礼要求都是虚与委蛇,极力容忍。朱光启则沉沦于温柔乡,疏于教务,一月之中往往有一十五日不见其人。
如此数月,倒也相安无事。一日,石玉祥呈上书信与司马炽,信上说:“麒麟宗势大,灭星宿、逐鹿二派,又与万毒宫联姻,大有一统魔教之势。若不早日铲除,恐后日难以制伏。须当集结正派同道,合力诛戮围剿,石某不才,愿打头阵。”司马炽见麒麟宗日渐势大,甚是忧闷,也早有心将他们围剿除去,听石玉祥所说正合心意。当下命人写下书函发往正教诸派。
再过数十日,却说麒麟宗堂上正在商议教务,朱光启却不在大位,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一切教务都有冷云裳、曾书秋暂时掌管。忽见一名弟子慌忙上前禀说道:“司马炽率领六大派弟子围攻圣教,妄图倾正教全力将我教连根拔起。”
韩惜落一听拍案而起,叫道:“司马炽,我不来找你,你自己却送上门来,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曾书秋道:“该来的总会来,司马炽见我们一统圣教,势力越做越大,终不能坐视不理。”
柴羽道:“只是正教人多势众,高手如云。我们倾尽全教之力,未知可否一战。”
熊百川叫道:“柴兄弟,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常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怕他个鸟!他们若是来了,须教他们常常老子一双大斧的滋味。砍他个十七八段的。”众人听了都笑。
曾书秋微笑道:“以少胜多,以寡敌众,殊不足奇。当年赤壁一战,周都督火烧连环船,以五万人马破曹贼二十万。淝水一战,谢玄又以八万人马战退苻坚百万雄兵。纵他有百万之众,吾亦应对之法,何足惧哉?”
柴羽喜道:“曾探花这般成竹在胸是否已有应对之策?”曾书秋道:“孙子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夫战而面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只要咱们准备充足,不愁不能克敌制胜。”熊百川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急道:“老熊我不爱听你文绉绉的虚文,有何良策?快说,快说!”曾书秋听孙子兵法到他口中变成了无用虚文,不禁莞尔,道:“这个山人自有妙计。我要多准备几日。到临敌那天,你只顾杀敌便是。”询问多时,曾书秋只推说时机未到,时机一到自会告知。众人都大感奇怪,大敌将至,人人心下都是惴惴不安,唯独他依旧泰然自若。不过众人都知道他向来奇计百出,算无遗策,之所以不明言自然有他的道理,也不多问。
是夜狂风大作,浓云泼墨,城外林中隐隐有三个身影,正在树荫浓处,商议拒敌之策,却是韩惜落、冷云裳、曾书秋三人。
韩惜落道:“曾先生到底有何计策,不妨明言。”曾书秋缓缓说道:“白天门内耳目众多,不便直言。此计非同小可,还须韩兄弟你鼎力相助,方成大事。”韩惜落躬身道:“先生尽管直言,无有不遵。”曾书秋正色道:“据探子回报,按六大派进程,应该将于五日后围剿圣教。吾夜观天象,这五日都将是风雨大至。咱们可用水攻,水淹大名!嘿嘿,自古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这正是冷兄你暗中训练的三百死士,大显奇能的时候。”
韩惜落听到“三百死士”这四个字,心中一震,却似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颤声问道:“什……什么三百死士?”冷云裳道:“事到如今,我也无须瞒你。我暗中训练的这三百名死士都是经过精挑细选,万中无一的剑客。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无一不能以一当十,且忠心不二,只听令于我一人。”
韩惜落听说之后,脑中瞬间犹如雷轰电发,一阵晕眩,喃喃道:“三百……三百死士……三百个人……”心中想道:“那日听悠悠所说,在云梦泽杀死数千群豪的黑衣人也有二三百人,难道……难道就是那些人”突然问道:“那日在云梦泽杀死群豪的黑衣人是你派来的,是也不是?”冷云裳沉默片刻,随即答道:“不错,他们都是被我派去的三百名死士杀光的。”韩惜落倒退了两步,厉声斥责道:“他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下此毒手?”
冷云裳沉吟片刻,这才将自己身世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又道:“当日杀死我全家的,这些门派中人没少参与。我报此大仇,何错之有?”韩惜落道:“可正派邪教杀你全家的时候,他们还尚未出世。所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他们先辈所做恶行,你却找这些无辜后生报仇,手段未免残毒,他们也死得未免冤枉。”冷云裳恨恨的道:“他们无辜,难道我的家人就不无辜吗?这些人留之有害,除之无益,死不足惜。哼,况且铲除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如此不济,不拿来试炼死士,却有何用?”韩惜落惶怖不已,想道:“看来他为了复仇,筹谋已久,暗中训练这三百死士为己效力,却将人命视作草芥。”随即气愤愤的道:“饶他们不济,却有何罪?不过是加入了害死你全家的门派而已,并未行凶作恶。你怎可随意杀伤人命?此行有违天和,徒增罪业而已。”
冷云裳道:“自古成大业者,不拘小节,区区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韩惜落怒目圆睁,瞪视着他,喝道:“上千条无辜性命,你却只说区区几条人命而已?”曾书秋见他们两人怒不可遏,争执不下,忙打圆场道:“此事日后再议不迟。眼下大敌将至,我们先计议对策要紧。”韩惜落心下兀自忿忿不平,但念在曾书秋对自己有恩,强忍怒气,不再多言。
曾书秋见二人不再多言,心下稍定。他顿了顿,忽然耳边响起一个霹雳,一阵大风吹过树林间,刮得枝叶刷刷作响。曾书秋吁了口长气,抖擞精神,说道:“大名府城地处漳河、卫河下游,只要大水再发,整个城池都将会被洪水吞没。我们可遣三百员死士暗中砍木作筏,等到正教中人入城后,引水灌城,他们突见洪波怒涛飞至,必定方寸大乱,四散奔逃。”
韩惜落、冷云裳听闻此计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听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将正教邪教中人连同无辜百姓一起杀了。那河水倒灌入城,岂止是方寸大乱那么简单,简直是要城中之人,人人都死,个个不留。
只听天边霹雳不断,顷刻间下起倾盆大雨,韩惜落大叫:“不可!这些百姓手无寸铁,无辜之极,怎可肆意杀害?”冷云裳也道:“可否晓谕居民,令其暂避?”曾书秋摇头道:“不成,此法我也不是未曾想过。”他叹了口气,又凄然道:“想那司马炽是何等精细之人,我们一旦疏散城中百姓,焉能诱得他入城?”冷云裳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同意他这话,说道:“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先生此计虽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之法,却也是既能扫除朱光启党羽,又可诛灭正教的一石二鸟之计。”
曾书秋点头道:“这正是杀朱光启,灭正教的大好时机。良机一过,不复再来,切不可失!”韩惜落心想:“此计确是大妙,却忒毒也!”再三劝阻,冷云裳犹豫不决,终是议定施行此计。韩惜落知道再劝亦是徒然,只好黯然不语。
三人回到麒麟宗,曾书秋生怕柴羽性子刚直,知道后定然不允,熊百川又口无遮拦,所以都瞒住了他们,只字不提。冷云裳暗中教叶柔然留住朱光启在房中,令其无暇抽身理会教务。分派朱光启党羽镇守城中,点齐手下弟子分守四门,各各领命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