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沈苛便走到了一方石屋前,两扇窗左右而开,一副六尺门扉紧闭。
房前有着一亩大的园地,地上正种着五颜六色的奇异菜花,有的含苞欲放,有的则怒发已绽。
不需要水分便可成活的花焰菜,正是此间最寻常之物。
忽然一股诱人的香气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沈苛用力嗅了嗅,迈开腿向石房奔去,稚嫩的口音大喊道。
“我的娘亲哩,我可回来了。”
门被推开,沈苛飞也似的朝凳子一蹲,伸出手便自桌上石盘中拾起一串紫黑果珠,口一张,手腕一抖,一颗颗宛如葡萄般的果珠就自若的滑落下来,掉入其殷红嘴中。
房中置局简易,左右两间偏房,乃是母子二人的分卧,中厅后有一间不过三丈的厨房。厨房中此刻正响起泊泊之声,房门处垂下一素色布帘,布帘上有几抹油迹,看那些油迹的印子,正似鸡爪一般,自然是沈苛这顽皮孩子的。
“家伙,这几日可有惹老师生气?”布帘后忽然带有一严肃语气的问道。
沈苛闻声,一边嚼果,一边含糊不清的答道。
“娘亲,你怎么就不先问问老师有没有惹我生气呢。”
布帘后那女子略带责怪的道。
“无缘无故,老师怎么会惹你生气。”
沈苛嘻嘻一笑,道。
“还是娘亲通事理,无缘无故,我怎会惹老师生气呢。”
布帘后的女子轻哼了一声,又道。
“少贫嘴,平日去几个时辰你便埋怨不少,更何况这次去了几日,我瞧你一定没少给老师惹麻烦。”
沈苛将一串果珠拾在手中,然后将石盘推开一旁,一幅人体经络图赫然刻在石桌上。全身奇经八脉,各大穴道,在此图上清晰可见。他摘下一枚果子,将其放在图上一道穴道上,笑着回道。
“老师可是一只老毒物,孩儿怎敢惹他,只怕有一天老师忽然体内毒性大发,一个不慎将孩儿给下鼎熬了毒,娘亲可得伤心上好一阵子。”
那女子闻声,没好气的道。
“你爹爹一生英雄正直,怎生出你这么个油腔滑调的孩子。”
转眼间,石桌上的那图案已被摆放了七八枚果珠在其要穴上,沈苛望着图案怔怔出神,一时间竟忘了答话。
又约过了半盏茶工夫,愈发香醇的气味从厨房中溢了出来,只听一阵捣腾声,一位女子双手端着一大石盅汤汁,自布帘中走出。
女子一身素白色衣衫裹身,乌黑的发丝被随意的打了个结,盘在头上,婀娜的身姿不减当年,一张玉白色的脸蛋依然美丽动人,稍可惜的是,在其眼角处,却滋生出一丝渺而细浅的皱纹,但若不走近仔细瞧上一番,也是不易发现的。
待女子走近石桌旁,沈苛忽然伸手将几枚果珠一收,放入口中给嚼吃了。而后冲进厨房,拿出两只大碗,朝桌上一摆,将碗中添了个漫,呼啦啦的喝了起来。
女子瞧着沈苛的模样,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道。
“慢些,又没人和你争。”
可当人饥饿到一定程度时,是听不进去任何与食物无关的话。
直到沈苛足足喝了三大碗,方才觉得饥饿稍退,然后从锅中捞起一块大骨,骨上附有少量肉质,细嚼慢咽起来,道。
“娘亲,按照你所,修行者将元力储在气海内,在使术时,必将由气海经脉络穴道运行元力,而那时只消将其中要穴阻断,便可令其术不攻自破。只是人体上下脉络穴道众多,怎能瞧出对方的元力会经过哪条主脉,那些穴道呢?”
女子闻言,稍稍沉吟了一下,方道。
“若对方未将术使出,却是不易瞧出对方的元力走向,若待对方已经使出术后,就算瞧出也无用了。所以封穴术之基础讲究出其不意,能在最短时间瞧出对方使术时的手法,用速度破去一切。对于一般术者而言,无论在使何种术之前,一定会先结印,一种术便会有一种结印之法,愈是强大的术结印时间也就愈长,而在对方结印之时,便是封穴的最佳时机。”
沈苛埋头啃着骨头,恍若将那女子的话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但其实他脑子中正在消化此话中的含义,正如嚼食一般。过了半响,他抬头笑道。
“娘亲总是让我无事时,练习结印,莫非就是怕我将来遇见像娘亲这样会使封穴术的人。”
女子笑着摇摇头,道。
“结印手法越快,就比他人抢先一步,若是同境之人交手时,那是瞬间也耽误不得的。再者结印之时乃是修行人最大的破绽,此刻若是被人近身欺近,那可是危险万分的事,谁不愿尽量让自己的破绽暴露的时间越短越好了。”
沈苛面现思忖之色,端着碗汤却并未喝下,待过了片刻,忽然眉梢一动,笑嘻嘻的道。
“这其中想必复杂万分,实在是一件伤脑筋的事,不过无论谁露不露破绽,遇见我屁滚尿流的逃窜都来不及了,怎会有胆量惹我。”
话罢,沈苛仰首张口,将那碗汤汁一饮而尽,然后飞一般的钻进左旁的那房间去了,向床猛一扑下,扎头便鼾鼾睡去。
不过少顷间,女子走进房间,瞧着已然入眠的沈苛,一股怜爱之色顿现玉面,走了过去将沈苛的鞋履脱下,搬正身子,轻轻的把被褥盖上,瞧了那张白嫩嫩的脸蛋半响,才走出房门。
微风在不经意中不知从那片角落吹了过来,花焰菜在风中着几瓣艳丽的菜花也似摇曳过,雯雯不可闻的数只花蜂躲在花粉中欲欲待醉,像是开心的如在颤抖,瞧着此幕,仿佛枯燥的时空顿然多了一抹淡淡的生气。
女子望着身前菜园,但目中映着地菜花却显得怏怏无神,似在沉思些什么。
早些年,她刚进此狱,委实心生惶恐,在历史的长河中历经万载的大狱毕竟在外界有着赫赫凶名,全然不知将来的路途该如何施步,她决不信狱中关押的凶犯皆能洗心革面,善人善己,那以后自然少不了一番纠缠。
但进来之后,方才发现,与自己想象中的大为不符,狱中环境并不恐怖,犯人们也不嗜杀。
或者,凡俗之子之间的抓踢滚打,他们不屑为之。
因为在此狱中,无论在外界如何呼风唤雨的人物,体内元力消散的就如刚踏入修行的新人,如此修持较之凡人也相差无几。
她来这里也有五年光阴,自然瞧出此狱的一些可怕之处,若是猜测不错,黑隶大狱应该是出自远古时代的绝代强者之手,其中以器匠,阵匠为主,而辅佐的匠术更是不在少数。
而且还有几种匠术简直闻所未闻。
能召集如此多的绝世强者在远古时代自然是一位十分可怕的存在,而在他们手中完成的也自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想逃出如此完美的困兽之地莫若难如登天,而且众人元力几已殆尽,机会更是渺茫的可以不视。
一群如临死前苟延残喘的豺狼,是咬不破蛟龙的皮肤的。
想到这里,女子不禁有些黯然伤神。
希望家伙能承上天眷顾,因祸得福吧。
世上最会隐身的应该算是时间了,它总能在每个人身边悄悄走过,而不惊一丝衣袖。
当沈苛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距离他上次闭眼,沙漏已漏过了三遍。
一遍两个时辰,便到了第二天。
骄阳下,刚用完早饭的沈苛显得精神十足,立在门前伸了个懒腰,抬头望了眼天空,枕着一双手走出了门。
离此不远处有片有趣的树林,树林颇为宽广,能有方圆几十里之广,其中就有诸多毒虫,毒草,而依昨日老毒物的打算,今日就得进去寻些毒物了。
不过以他的能力,在林中一人独行还真是件有些危险的事,所以沈苛早早来到山麓之下候着老师,可左顾右盼,就是不见那老毒物的身影,眼见耐心就快消磨殆尽。
那厮终于来了。
沈苛早已按捺不住的火气也终于爆发,高声道。
“你是故意耍我的吗?”
书生腰挎着一个藤篮,篮中正有着两柄直直的柴刀,闻声双眼一咪,对沈苛报以歉意的笑笑,道。
“抱歉,早上做了个梦,所以一个不慎就睡过头了。”
然后不等沈苛继续话,急忙又道。
“好了,既然时辰也不早了,那这就出发。”
话罢,书生便撤身而走,瞧也不多瞧沈苛一眼。
沈苛望着书生的背影,恍了会儿神,忽然面上生花,笑嘻嘻的追过去,走在书生的身旁,嘴上道。
“老师莫非梦见了师娘不成,难怪连弟子都给忘了。”
书生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沈苛继续道。
“师娘一定是位天香国色的美人,不然怎能配得上老师这幅俊朗的好摸样。”
书生依然不话,可沈苛的本事就在这里,他若不想让别人话,就是丢本书让人家念,人家也念不出半个字。他若想让人话,就是哑巴也得张嘴巴,只听他又道。
“纵然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尽草莽,再好的皮囊也就成了臭皮囊,谅那世间美男子众多,也抵不过考量,虽然这世间像老师这般饱含学识,摸样非凡的男子少之又少,但那知老师竟也,可惜呀可惜。”
书生终于忍不住的问道。
“可惜什么?”
沈苛笑嘻嘻的道。
“可惜的是什么,我怎么知道。”
背影中,可瞧出书生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一长一短的影子在阳光下在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