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彼此寒暄了一阵,他忍不住问道:“我父亲是不是还没有音讯?”
铁锤的脸瞬间僵硬下来,吞吞吐吐不出话。闻雨接口道:“你父亲的本事高的很,现如今世上能困住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你不必太担心。”
沈苛道:“我会找到他的。”
闻雨也笑了:“你娘亲可好?”
沈苛笑道:“在里面做了一帮之主。”
闻雨几人一听其口吻,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续道:“我们要回中土世界,大嫂的事须得缓一缓,你想不想随我们先回去。”
沈苛笑道:“我也想,只是手上还有些事,等我做完了再回去。”
闻雨道:“你初涉世界,多磨砺一些时日也好。”
沈苛道:“我届时到什么地方找你们。”
闻雨笑道:“该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出现。”
拾聪忽然道:“你除开学了你娘亲的本事外,还学了什么?”
沈苛道:“炼丹与制毒。”
拾聪几人叹了一口气,略显失望道:“已经够了。”
闻雨接着道:“你们打算接着去哪儿?”
沈苛苦笑道:“前面就是大荒王朝的地界,只好先去里面躲一躲。”
闻雨笑道:“大荒和刀朝与黑隶外交极差,像你如今的身份恐怕得到庇护也有可能呢。”
沈苛笑道:“三伯伯,那个中土世界逐鹿战是什么?”
闻雨笑了笑,道:“今后你自会知道,现在你离这些可远的很呢。”
西门音音接口笑道:“你可得努力啦,我们早就替你争取了名额,到时候别太丢人。”
“我才不去。”沈苛苦着脸道:“姑姑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西门音音笑道:“不久后。”
沈苛突然就跳了起来,大笑道:“太好了,还有相处的时间,我可有许多修行上的疑惑需要请教伯伯们呢。”
铁锤哈哈大笑道:“你子算是找对人了,你四伯一生中最拿手的事就是教人了。”
闻雨冷笑道:“狐狸都可以被你教成猪。”
铁锤顿时大怒,喝道:“你什么?”
闻雨瞥了他一眼,笑眯眯看着沈苛的眼睛,道:“你真要我们教?”
沈苛见到他的不怀好意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背脊凉了一凉,即忙辩解道:“是请教。”
闻雨笑道:“哈哈,差不多。”
沈苛已经来不及矢口否认,便被强行俘虏走了。
他被先是被带到一个山巅上,山巅上凑巧有一条宽大的豁口,豁口里凑巧有一处极大的溶洞。
他在那个无名的溶洞里面呆了三个月,但他觉得简直比一个世纪还长。
雷离与非非两人便在山巅上等了他一个月,他们可以偶尔听见沈苛嘶喊的叫声,也可以偶尔听见沈苛开怀的笑声。
他们开始听见叫声的时候,会替沈苛感到担忧与可怜。他们后来听到笑声的时候,那份担忧和可怜便成了欣慰和敬佩。
他们记得沈苛进去的时候,知彼一境天。
他们也记得他出来的时候,居然已步入知彼三境天。
他们很清楚的知晓三个月想做到这步究竟有多么困难,这甚至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所以他们当时下巴都险些惊得掉了下去。
夏天在那个时间段已悄然走过,现在已步入落叶时分。
沈苛与拾聪一伙分别后,继续与雷离、非非三人在一起,他们三个人不假思索一样就进入了大荒王朝境内,好像全天下的高手加起来也抵不过他们中任何一人的拇指似的。
秋天,是个凋零的时刻,一缕轻风便足以吹落数片黄叶。
秋天,是个美丽的时刻,一层金沙笼罩在世间的每个角落,仿佛画卷。
秋天,是个凄惨的时刻,衰老的痕迹随处可见,每片黄叶几乎都带着令人不能捉摸的悲哀味道。
凋零与凄惨,天地轮回,万物皆一,那虽是件值得感慨的事,却不足以放声道哉。
我们的故事是美丽的,所以我们只美丽的事。我们的人生是美丽的,所以我们眼睛的义务也只是去瞧这美丽的光景。
实际上,美丽这个东西通常也包涵着凋零与凄惨,它们存在,它们就不可避免。
它们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只为叫世人明白,它们存在的意义其实全在我们的心中。
沈苛背着一柄剑。
这柄剑也存在,它的意义也像所有落叶一样,全在沈苛的心中。
这是柄三尺青锋,纯青色的剑鞘,金色的剑穗。
这柄三尺青锋,是铁锤送给沈苛的礼物。铁锤这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剑,但打死沈苛他都不相信。
他不相信的理由有三。
一,这柄剑奇轻无比,拿在手中只有一片落叶的重量。
二,这柄剑奇重无比,轻轻在岩石上一拍即可将偌大的一块岩石拍碎。
三,这柄剑奇锋无比,只需要将其立在岩石上,剑刃便会刺破岩石直没剑柄。
如此一柄神剑,无论是谁得到后恐怕一个月都睡不着,可是沈苛不是这样的人,他简直对这柄剑不屑一顾。
他从来不用任何武器,他的武器就是他的手。
而且他也从来就不会使用武器。
他在想是否将这柄剑留着,等下次见到蜡烛的时候,再赠送于他。他想到蜡烛,便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昔日的熟人。等他想到夏舍儿的时候,就不可避免的笑了笑。
他一笑,非非就问道:“你无故发笑,莫非在想旧情人?”
沈苛收敛心思,将背上的剑取下来,然后笑嘻嘻盯着非非绯红的眼睛,将手中的青锋递给她道:“送给你。”
非非道:“烂剑一把,不要。”
沈苛摇摇头,忽然蹡得一声,一抹青光在这金黄色的树林中闪现而过,剑锋尚未挥出,一股寒气就已几乎填满了这片天地间。
然后沈苛调准一株树干,手握青锋在上面轻轻划下,只见树干在此剑下简直如同豆腐一般脆弱,竟连一丝阻滞都不带起。
然后,非非的眼睛就亮了,她盯着沈苛手中的青剑,不掩惊讶之色,叫道:“好家伙,这柄剑好厉害。”
她的眼力总算不是太差,沈苛很满意她眼中的惊叹之色,然后他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毫不在意的将手中的青剑仍了过去,那摸样简直就跟仍一颗青菜大罗卜差不多。
“算爷送给你的礼物。”
非非接过青剑,两根芊芊玉指在剑锋上摸过,一抹流光仿佛就像是黏着她的手指划过,倾泄落地。
“女子谢过赏赐。”
雷离在一旁笑道:“姑娘何不乘兴为大家舞一剑。”
非非笑了笑,道:“舞剑倒也会一些,可惜无曲相奏,实在太也对不起这柄青剑。”
沈苛哈哈笑道:“琴易做,只是这弄琴之人却无处可寻。”
雷离笑道:“不怕沈兄弟笑话,雷某儿时随琴师学过几手。”
沈苛笑道:“看来做琴这等粗鄙之事只好由弟去做了。”
他果然没有大话,他从非非头上拔下七根长发,他将长发两端深深刺入两棵相距几尺的树干之上。
好简单的一副琴。
雷离果然也没有大话,他不但学过几手,他居然拂得相当不错。
好娴熟的琴艺。
他站在两棵树中间,以发为弦,叮、一声之后,一首带着凄美却又含着惨烈的琴音随之冉冉而出。
看样子他儿时的琴师只怕也是个响当当的大师,而且还是个有血性的人。
琴声一起,剑亦随之而动。
剑是好剑,舞的也是好剑术,尤其是舞剑的人也是好漂亮的人。
非非褪去宽大衣袍,身着一袭白衫,云袖流动,青光折折,在金黄色的天地间犹如仙子般起舞,一切都是那么浑然天然,叫人忍不住屏住鼻息,双耳躁红。
沈苛取下酒葫,咕咕一阵豪饮,对着雷离扔去。
雷离好像早已准备好似的,左手顺势接过,张口大喝,右手却仍在弦长有律而拨,曲音居然丝毫不显停滞。
“好酒,好酒。”
他的气海已毁,他的眼睛已瞎,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的精神一日比一日消沉,他曾是显赫世家出来的天才,他也曾做过常人一生难以企及的事情,他昔日拥有的东西太多,现在剩下的却太少。
如果他从来不怨恨上天,那只怕是欺骗他自己。如果他从来都只将自己的遭遇撒在上天身上,那他也做不到,他的胸襟是那么广阔,以至于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淡忘掉对叶吹的仇恨。
他现在无恨无怨,无悲无喜,他的心经历这么多年的起伏飘渺,终于在此刻平静下来。
他只顾拨琴,只顾喝酒,只顾沉浸于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突然,琴声断却,剑光俱敛。
一道完全不融于此间的声音出现,是个女声,如银铃做响。
这种声音本是阳光的,这种声音本是快活的,但是这声音主人却显得不那么礼貌。
无论谁以什么样的理由去突兀地惊扰别人快乐时光的人都是不礼貌的。
可沈苛一也不显得不满意,他接过酒葫,慢慢挂在腰间,然后抬头望着西面,一道倩影自然而然地落入大家眼帘。
这女子走的好轻巧,步履间好似只怕踩坏脚下的落叶。
沈苛没见过她,所以他只好笑道:“姑娘找的好辛苦,这么多天不露面实在是弟的不对。”
但这个姑娘大家却不陌生,她就是在沙城酒楼三楼上的那两位女子之一。
她叫欢欢,她的妹妹叫喜喜。
她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她听见沈苛如此直白的对话也觉得在情理之中,唯一不符合他想象的是。
沈苛太年轻、太镇静。
她:“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有备而来,你会不会听话些?”
沈苛挠了挠头,苦笑道:“如果我告诉姑娘,我是早有防备,你会不会退走?”
欢欢道:“不会,你最好束手就擒,因为你输定了。”
沈苛笑道:“不见得,你最好知难而退,因为我沈苛凑巧就不会输给女人。”
欢欢笑了,道:“你可以学呀?男孩子本就要让女孩子的。”
沈苛摇了摇头,道:“你错了两,第一我已经不是男孩子了,第二你也不是女孩子了。”
完,他的眼睛有意无意朝一旁的非非眨了眨眼,那意思实在比什么话都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