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易安同样将正式定约的话说过后,五位大祭师便起身告辞,从现在开始他们就将极度忙碌起来。双方结盟仪式的举办还是小事,协调行动、商量战后利益分配、动员战力……这哪一桩哪一件都不轻松。
叶易安因早有预见此来洛阳时一并带来了多位大执事,具体的谈判自有他们负责然后再行通报,所以此时他倒暂时清闲了下来。
五位大执事走后,老太监也慢慢踱出门去,其间与叶易安一句话都没说。
他刚一出门,叶易安随即接连放出数道禁制,而后笑着向言如意翘起了大拇指。
言如意迎着他的眼神粲然一笑,“多亏了师父支持”
“对道门的攻伐一旦开始就是你借机整合圣门最好的机会,我无意挑拨你们师徒间的关系,只是有了安禄山前车之鉴,这次你一定要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毕竟你才是圣门木萨”
言如意点点头,“知道了,其实师父这人你不了解,他对权力淡漠的很,唯一关心的只是圣门的前途”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好,好,我记住了”,言如意口中说着,手上却去寻了一套完整的茶具,而后红泥小火炉的烹起茶来,“近日忙中偷闲读陆鸿渐的《茶经》颇有所悟,这是我自己收集的经冬梅花雪水,配以顾渚紫笋茶,你且尝尝”
“我这里正有一人要引荐给你”
“你说的是玄叶吧,听说他在你收服定坤山一役中出力极多?”
“确有此事”
“好,那我就见见他,不过现在嘛先让他等等”,言如意说完后就不再开口,专心致志的烹起茶来。
堪堪等红泥小火炉上的茶瓯中水煮三沸时,言如意开始分花点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叶易安旁边看着只觉她此时每一个专注的神情、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完美,颇有几分近乎道的韵味了。
叶易安静静看着她的专注,蓦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初见,那是在襄州城外言如意开办的义庄中,当时也曾奉上过一盏经冬梅花雪水煮出的茶水。
转眼之间两人从初见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怎一个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分花点茶完毕又稍等了一会儿,待茶汤的温度到达最佳时,言如意轻舒素手捧了一盏过来。
叶易安伸手接过,浅浅呷了一口,片刻之后一股淡而悠远的清香从腹中沁人心脾的涌起,由不得脱口赞了一句,“好茶,有王道之香”
这句出于无心却更显诚挚的赞语让言如意双颊生光,甜甜一笑后也自取了一盏品呷,此后直到一盏茶尽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
最后一口茶呷尽,言如意低低一声叹息,“今天之后不知这样的煮茶品茗又要等到何时了?”
这个问题叶易安无法回答,言如意自失的一笑,起身亲自收拾茶具时吩咐门外侍女去请玄叶前来相见。
三人的这次密探持续了一个时辰,而后玄叶连夜下山去向不明,叶易安则留在老君山太清观。尽管有他与言如意亲自推动,天机盟与魔门的商谈仍旧整整耗费了五天时间,其间双方举行了一次极其正式的结盟仪式,凡在左近的魔门中高层悉数参与观礼。
虽然结盟仪式上叶易安与言如意都没多说什么,但以当今修行界的形势许多话本就无需多说,仪式之后叶易安能清楚感受到魔门内部大战临近的气氛瞬间浓郁起来。
五天后双方协约正式达成,叶易安带领大队人马返回定坤山。随着它们的回返定坤山上顿时紧张起来,物资安排,人员调配……短短时间里要处理如此海量的事务,直将陈方卓等一干大执事累的脚不沾地,总算支应了下来。
第十六日,天高云淡,风清气朗,叶易安与言如意分别在定坤山和老君山登上早已备好的祭坛行祭天大礼,献祭之后两人就在祭坛之上高声诵读了一篇文字。
只不过这文字却不是祭文,而是字锻句炼中都透出腾腾杀气的檄文。
檄文,战书也!
也就是在这一刻,天机盟与魔门向天下修行界通告双方结盟事宜的同时正式向道门宣战,并号召天下苦道妖久矣的修行者们有志一同共诛奸邪,还修行界一片朗朗乾坤。
檄文宣读完毕,祭天礼成,走下祭坛的叶易安与言如意两人法服都没换,便亲率集结在祭坛下的徒众腾空而起剑指江南。
因双方集结的修士太多,出动之际遮天蔽日,无数法器放出的毫光甚至掩盖了太阳的光辉,定坤山上参与其中的修士们目睹这遮天蔽日的修士大军心潮澎湃。
曾几何时无数代散修们只敢在梦中出现的一幕终于变为现实,无论此战结果如何,这必将是一场永载史册的盛事,它不仅代表着散修的崛起,更象征着散修们永不屈服的信念。
这次堪称千年以来修行界中规模最大的战事根本不可能瞒过人间世中百姓,叶易安也没想瞒,所以大军发动之后便以最短的直线距离向江南西道推进。
天机盟从南,魔门从北同时发动,恰如两柄锋利的钢刀凌空劈向道门盘踞的江南。
道门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先是遭受魔门偷袭丢了整个北方半壁,继而又遭狂信者内乱,元气大伤之下根本无力抵御天机盟与魔门联手后侵略如火的攻击。大军到处所向披靡,凡在前行路线上的道观轰的轰烧的烧,尽成齑粉无一幸免。
自唐王朝定鼎以来便有着强烈优越感的道士们好日子也到头了,曾经面对散修们颐指气使的神通道人如今如猪羊般被一一围杀,侥幸逃脱的也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尽管叶易安曾经提点过杀戮止于神通道人,但这么多人一旦见了血后想要控制又谈何容易,尤其是那些器修出身的散修们。
于是那些同样穿着道袍的香火道士也跟着遭受了池鱼之殃,神通道人偶尔还有能逃脱的,他们却几乎是无一幸免。一路血洗过去凡挡在真一观线路上的道门势力已被连根拔起。
一道道报急请援的飞符传书雪片似的涌进真一观,多到快到玄玉根本无法料理,站起坐下的几度反复后抛开手上事务直接出了门。
她要去找大道正玄苦,刚出门却见到玄苦贴身随侍的小道童,童子是来传法旨的,内容有两条:一是召集江南各上观中灵丹境界以上神通道人齐聚真一观;二是凡挡在魔门与天机盟进军路线上的道观一律放弃,香火道人们尽快避往附近州县观宇。
天机盟与魔门联军遵循的是叶易安速战之策,根本无意于与道门做一城一地的纠缠,意在擒贼擒王直取真一观。玄苦也适时调整方略,不再疲于防守的同时收拢实力要与联军决战于真一观。
这次大战散修、魔门与道门皆是实力全出,决绝的战略谋划使得大战刚刚开始就将直接进入最高潮。
道门在地方上放弃徒劳的抵抗后,联军推进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甚至不等远在岭南的神通道人们回援到位,天机盟与魔门大军就已将真一观所在的齐道山团团合围,声势之大更超过去岁安禄山强攻玄都上观的场面。
修行界中近千年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事就此正式展开。
江南西道,齐道山中,曲忽多穿过一堆堆拥挤的人群向高高飘扬着纛旗的营帐走去。
尽管周围乱糟糟的都是人,曲忽多比大多数人高出一头的瘦长身形还是很容易成为人群焦点,见来人是他,沿途魔门徒众中认识的都上来亲热寒暄几句,不认识的也都会凑上一个笑脸,鲜有例外。
这些天,这样的场景曲忽多已经见得太多,熟练的应付着没做停留直奔目的地。
他的身后留下一片欣羡目光以及众多窃窃私语的议论。欣羡自然是因为曲忽多的地位,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祭师,但作为木萨最为铁杆的心腹之一,未来升任大祭师已是确定无疑,尤其是这次言如意重登木萨之位后,即便再不服气曲忽多的人也不会怀疑这个判断。
那可是大祭师啊!在圣门,在整个塞外大地包括如今的中原河北半壁,这三个字几乎就代表着最高的权势,圣门之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眼瞅着就要落入这个心思简单又脾气暴躁的人手中,怎不让人心中泛酸?
但羡慕泛酸又有什么用,谁让曲忽多这莽汉是最早追随木萨的人之一?机缘之事谁又勉强的来?
早在言如意第一次出任木萨的十多年中,她身侧心腹的来历就已被挖掘议论的纷纷扬扬,曲忽多自不例外,这也成了此刻许多魔门徒众津津乐道的谈资。
要说这莽汉的际遇还真是够奇,他最早出身于轧荦山门下,二十年前被派到当时在中原襄州的言如意身侧做护卫,就此参与了言如意震动整个修行界的成名之战。
那一战中言如意先以与年龄不相称的聪慧睿智识破言无心与道门相继布下的圈套,继而凭借极其有限的人力反攻广元上观,不仅阵斩山南东道道门大都管及广元观监观以下多人,更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割下言无心之人头,并夺回《太阴真经》。
这一战堪称百年来圣道之争中以少胜多的最经典战例。
当年言无心盗经出逃之事传的天下修行界人尽皆知,实为圣门上下奇耻大辱,为此前任木萨萨木兰都权柄尽失,被轧荦山与五位大祭师联手逼宫软禁,其影响可想而知。
但比这更耻辱的是言无心盗经出逃数年之后,尽管圣门用尽了手段人力依旧无法找到言无心与经书,并因此一直被道妖及散修们耻笑。
这简直成了圣门上下最大的心病!
当言如意带着言无心血淋淋的人头及《太阴真经》返回时,不啻于在圣门内放了一道平地惊雷,她这个亮相实在太过于惊艳,也为后来接任木萨奠定了最坚实的根基,而有幸参与了那一战的魔门徒众不管心里怎么想,在别人眼中已是她理所当然的铁杆心腹。
曲忽多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之一,但据说那时他并没有对木萨真正归心,直到后来被派到相州,办事不力后还不服气,赌气与木萨来了一场赌约,曲忽多押上的就是自己的忠诚。
以曲忽多的头脑与木萨对赌自然是必输无疑,但这脾气暴躁的贼厮却是个说话算话的,就此彻底归心木萨,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即便是前些时候轧荦山掌握圣门大权之时他也未曾有丝毫动摇,这才终于有了当下的地位与前途。
一场传奇之战,一个赌约,一份愿赌服输的执拗,细想想曲忽多这二十年的经历,议论咂摸之余谁不要感叹一声机缘离奇,想学都学不了。要不然就凭他那修行天赋与火爆性子,在圣门内最多也就是个祭司的前程,祭师都不敢想,更别说大祭师了。
曲忽多性子粗疏,并不知道这些议论,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他一路走到竖有纛旗的营帐时却被当值的护卫头领给挡住了。
曲忽多与护卫头领素来相熟,梗着脖子向营帐里瞟了几眼,“谁在里面?”
护卫头子扯了扯曲忽多示意他别再乱张望,抬着下巴往对面一点,“那位”
“叶易安?”
“是叶盟主”,而后护卫头领压低了声音,“两方结盟时期管好你的鸟嘴,小心木萨听见收拾你”
曲忽多撇撇嘴,不过左右瞅瞅后也再没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叶易安出来,曲忽多心不在焉起来,至于对象嘛正是营帐中的叶易安。
他刚才当着护卫头领的面虽然又撇嘴又是满脸不屑的样子,心中的感慨其实却多得很。
二十年,变化还真是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