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惊动林子月,叶易安与林子星简单的辞行之后,就在那个满是露珠的早晨静悄悄的离开了凤歌山。
下山之后叶易安并没有直接到襄州城,而是悄悄的到了距离襄州城百余里的雾隐山深处。
沿着一条清澈的山间溪流逆水而上,行到水穷时会看到一片野生的竹林,穿过这片密密匝匝的竹林之后就会发现前方崖壁上有着一个不甚规则的洞口。
藏在密密竹林后的深山古洞黝黑阴森,使人一见便觉心中发寒,但在叶易安眼中却是如此亲切,就像远行的游子看到了久别的家门。
静静的在竹林中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任何异常之后,叶易安走出竹林一步步进了石洞。
无需点火,叶易安对石洞中的地形了如指掌,将脚步放到最轻的走了两柱香功夫后,前方天光渐显。
石洞的尽头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山谷,山谷并不大,一条山涧从谷中流过,两边野生的桃林枝叶繁茂,在桃林与山涧环绕的青草地上建有数间雅致的茅舍。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待看到谷中山鸡野兔大胆的随意来去之后,叶易安再不犹豫,迈步出了洞口向茅舍疾走而去。
久已无人打理,茅舍明显的破败了。里面没有师父,有的只是一地散乱,处处灰尘。
好在这里也没有明显斗法的痕迹,亦没有血迹尸首什么的,心里早有准备的叶易安放心了不少。
将几间茅舍都走了一遍,叶易安没发现任何有关师父下落的线索。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之后,出茅舍来到谷中桃林后一个小小的洞穴中。
这个洞穴入口小且隐蔽,里面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干燥,温度终年波动不大,且不生虫蚁。
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隐蔽储藏间。
初时,叶易安是将此地作为日常用品的储藏之所,粮食,盐茶,当然还有酒放在这里面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后来,他把一些自己收藏的物事也都收进了这里。
或许与小时候孤儿的经历有关,叶易安总是有一点好藏东西的癖好,师父叶天问为此笑过他好些回,说是小家子气,却也没能将这习惯给扳过来。
从储藏洞最深处寻觅到那只手钉的木盒后,叶易安由衷的感到一阵欣喜。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其实平常的很,笔墨纸砚一套,纸是黄色的符纸,墨是上好朱砂调成的丹朱,这一套均是符箓修士必备的绘符之物。
除此之外,尚有一些成品的符箓,其中大多是叶易安自己绘制的,只有那么三四张是师父留下的范例成品,他一直没舍得用,就留到了现在。
一一将诸物检视了一遍之后,叶易安便将之收到了袖里乾坤中。
走出储藏洞,叶易安来到茅舍前便即口诵云文,手掐法诀,脚踏罡步,手足口之间的配合流畅自然,而后便见一张符纸自其袖中若有牵引般飘飞而出。
与林子星当日行符时不同的是,林子星那符纸飘出后当即无风自燃,而后爆出一片冰锥攻向敌人。但叶易安袖中飘出的这张符纸却未立即自燃,缓缓飘到了前方茅舍的梁柱上后这才自燃起来。
自燃完毕,一声轻微爆鸣响过,茅舍四角根基处蓦然显现出四个青色光团,光团一现即逝,整顿茅舍则轻微的抖动了几下,在一片淡淡的尘灰中复又安稳如山。
这就是白符箓术中专用于镇宅的安山术法了,虽然数年没再用过,但此刻捡起来亦是毫不陌生。
牛刀小试,即刻功成,这让叶易安的心情好了不少。隐隐觉得自己的丹力比之三年多前似是增加了一些。同为初凝元丹,但这次凝成的元丹比三年多前的丹力更厚,虽然差别并不是太多,却能清晰的感觉到。
也没心思琢磨这变化了,叶易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进了茅舍,取出笔墨纸砚以及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术,摊在桌子上便准备照本绘符。
从凤歌山下来直到这小谷的路程中,休息时叶易安早将这本书册细看了个遍,里面记载的黑符箓术法着实不少,但可惜的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仅是元丹初结,丹力根本不足以驱动那些高阶术法。所以目前能用的也就只有五个基本符术。
引金符、长木符、寒冰符、离火符、土刺符,金木水火土一样缺。
净手焚香,符纸铺就,丹砂调匀之后,叶易安凝神定思了约半柱香的功夫,而后开始轻声诵念书符咒,这咒语发音奇古而又怪异,鼻音与连音及卷舌音极多,绝不同于当下通用的语言文字。
书符咒诵念完毕已经是一柱香功夫之后了,咒语念完,叶易安即刻搬运丹力,待丹力搬运到位后伸手提起那管饱蘸朱砂的羊毫笔时,笔管周身隐隐散发出青皂两色交汇的毫光,尤其是笔尖处最为明显。
深吸一口气,叶易安运腕挥毫,铺开的黄色符纸上顿时落下一道极不规则的红色线条。
凭着这口气,叶易安的手没有半点停顿,一气呵成将整张符纸绘完,看来是行云流水,但他那紧张的神色与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足以说明这个过程是如何的吃力。
最后一笔完成后,叶易安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三年多未曾绘符,终究是手生了”
黄色符纸上艳红朱砂绘成的既不是丹青,也不是墨书,而是一些古怪线条的集合,这些线条非直非曲,盘绕扭结在一起,组成的图案既象某种古拙的文字,又象意义繁复的画卷。
身处茅舍之中看着这张新鲜出炉的离火符,叶易安的思绪自然飘飞到了数年之前师父叶天问第一次给他讲解白符箓术法时的情景,甚至就连那些话都清晰可记:
“《灵宝无量度人上经大法》中有云:‘符者上天之合契也,群仙随符摄召下降’,符法之根本乃是人借天地自然五行之力为我所用,所谓‘思存天神与己神合一,而以书符通其邮’,单凭一张云篆所画符纸就想借用天地五行之力,符法怎会如此简单?每一道符用出,脚下要有与之相配合的步罡踏斗之法、手上要有与之配合的指诀、口中还有符文需要念诵,只有这四者结合一处,再以丹力驱动,才能真正发挥出符法之威力。符法不同,与之相配合的步法,指诀,云文与符图又自不同,譬如我刚才用上清符时手上用的是天纲诀,用安山符时又换作地灵诀就是这个道理”
记忆中的画面一幅幅展开,恍然间似乎又见到师父指着符箓上古古怪怪的线条问他:“你看此物象什么?”
“初看象画,近看象字,若总体看去却象民间所说的‘鬼画符’”
闻言,师父笑了笑未予置评,片刻后又指着笔下的线条道:“仔细看,它究竟象什么?”。
这次叶易安静下心来凝神细看,慢慢感觉这些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线条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流畅,每一笔的曲折流动都是如此自然,恍若这些线条本身自有生命,只是引着笔墨顺其自然流动记录而已。
看着纸上曲折流绕的线条,那一刻叶易安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日日所见的山涧、云海,涧流中清澈的山泉缘山势自然而下,恰如云海中片片白云或卷或舒,一切出乎自然天成而又无比和谐,脑海中福至心灵,他口中也自然道:“这线条倒象山间涧流,白云舒卷!”。
“倒有三分灵气!我现在所绘的正是云文”,叶天问看了看紧盯着符纸的叶易安,脸上浅浅一笑递过手中毫笔道:“你来试试!”。
闻言,叶易安也没客气,接过毫笔模仿着师父绘就的符文点画了起来。他尚算聪慧,此时做起这等三岁小儿初学字时的事来,自以为该是轻松无比。
孰知事实却是大谬不然,从第一笔下去就不顺,自此笔笔都不顺,整个临摹下来,只觉气窒胸闷,只有说不出的难受,如此状态之下,他着力绘成的云文真是拙劣不堪,摹本与师父范本之间的差距实不可以道里计。
拿起自己临摹出的云文,师父看了看后但只一笑未置可否,只是他这淡淡的一笑倒让性子里好强的叶易安红了脸,“这云文有什么用?”
“云文系脱胎于天地云气之象。许多极有见识的修行界前辈都猜度它与我们现在口中所说、笔下所写的文字并无二致,其实质应也是一种语言。丹道之术,归根溯源在于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而行符者与天地自然沟通的法门便是云文。符箓道士所用符箓及口中所念符文皆是以云文而成。简而言之,它是符箓修士借用天地之力的灵媒,是术法的根基。可惜……”
见师父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种极度遗憾的神情,叶易安追问着,“可惜什么?”
“可惜云文的真意早已失传,纵然千余年来想要揭晓其奥秘的修士可谓代不乏人,但成就依然有限,其间还有许多讹误。天问,天问,嘿!我真想问问这古奥艰深的云文究竟成于何人?成于何时?里面又蕴藏着什么奥秘”
自此,叶易安的课业中就多了最重要的一项,跟随师父学习其所了解的云文。
这一学便是叫苦不迭。
在师父的教授中,云文与当下通用的语言一样,也有字词句之分,由字构词,由词成句,其由词成句的过程中自有特定的语法结构,半点错乱不得。其他诸如涉及山川五行的专有名词,在云文中也有特定表达,一笔之差便迥然两异。这些也还罢了,尤其是云文的发音太过特殊,既多鼻音,又多是卷舌而发,听着含糊,念诵艰难,且极容易出错。只让颇以聪慧自诩的叶易安苦不堪言,几次发起急来还罕见的扔了叶天问亲绘的手本,口中发气道:“云文学起来如此难法,世间这么多符箓修士难道人人都会?”。
师父好像永远也不会发怒,当然也没有大喜,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冲淡的笑意,这淡淡的语调恰如他说话时的语调一般无二。
见叶易安学的发毛,叶天问依旧如此的淡然道:“不说人人都会,就连粗通者已是千中无一。至于精通,云文的奥秘都未全然揭晓,又怎会有精通之人?”
听到这话,叶易安顿时来了兴趣,身子俯前在案几上振振有辞道:“不会云文怎么行符?若他们能如此,那我还要受这罪干什么?”。
“不识字之人未必就不能写字?符箓修行之法流传古远,譬如上清符等常用之符的书写规范及符文诵念发音早已固定,纵然不会云文,照猫画虎、死记硬背也能用它,世间符箓修士中,十停有九停行符时全仗对这些常用符法的死记硬背,虽然能用,却不解符图及云文真意”
恭恭敬敬的捡起地上的手本,叶易安陪着笑脸道:“既然如此,弟子又何必非要知道云文究竟是什么意思?同样照猫画虎不行吗?反正也能行符。师父,学这云文究竟有什么好处?”。
“符图及符文系以云文而成,不通云文,又如何明白符箓真意?如此也敢称符箓修士?这等人纵然勤勉,成就也终究有限的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唯有精熟云文,方有可能明悟符箓道之真谛,如此进境自速,此民间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是也!”
师父双手负后,绕室侃侃而言,这番神态恰与世间硕儒差相仿佛,“这是于大处说,于近处小处而言,习好云文,你便可自绘符图,进境高时甚或能自创新符术;而发音练的精熟,你自可揣摩其中规律,或可缩短符文念诵时间,如此以来,行符时自然就比现在快的多了。”
缓缓说完这些,叶天问浅浅看了叶易安一眼,依旧淡淡的语调道:“如此,你可要继续学吗?”。
对于刚刚入门的叶易安来说,师父口中“明白符箓真谛”对他倒没什么触动,反倒是能缩短行符时间于他实在有莫大的诱惑力。行符更快其实就跟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一样,手快有手慢无,越快越好。以前为丐儿时常与人抢食的叶易安对这个朴素的道理再明白不过了。叶天问看似无意间的话实在是挠到了他心头最痒痒的地方。
恭谨的斟了一盏山泉水奉于师父,叶易安以少有的正色道:“弟子谨受教,请师父开讲!”。
回忆如水流过之后,叶易安再次凝神定思,搬运丹力绘起了寒冰符。
绘符之要首重连贯,从下笔的那一刻起到整个符图绘完,中间不能有丝毫的停顿,更别说断笔了。一顿一停,也就意味着这张符图成了废物,前面所耗费的丹力与心力自然也付诸东流。
这一次的绘制比之刚才强了不少,饶是如此,绘完之后也需要休息良久。一天之内绘制两张符图已是叶易安如今修为的极限,当下也不再做徒劳的做第三次尝试。
将东西都收拾完毕又修炼了个多时辰之后。通过天眼内视术法探查丹力已经恢复之后,叶易安走出茅舍,面对着一株桃树试验离火符。
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书册中,关于行离火符时手、口、足、符图如何配合皆有详细记载,口诵的符文甚至用当下的文字标注了诵念之音。这些叶易安早已记得的熟稔。
口诵符文的同时,手上指掌变化掐出日君诀,脚下步罡踏斗,因此前有白符箓术的基础在,手足口的配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堪堪就在口中最后一个云文音符念诵完毕的同时,手中法诀与足下罡步也已同时结束。此前绘成后收于袖里乾坤的离火符若有牵引般虚空飘出,而后无风自燃,燃尽的刹那,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大如小号木盆般的火球直向选定的桃树轰去。
三十步外,叶易安就见碗口粗的桃树瞬间被炸成两段,散发出蒙蒙青玄之光的火球犹自不肯停息,附着在倒地的树干上燃烧不绝,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此前还是绿意葱茏的桃树已化为一片灰烬。
这是叶易安施放出的第一个黑符箓术法,出人意料的顺利,叶易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惊喜。就从这一刻开始,身为符箓修士的他终于具备了对敌攻击的能力。黑符箓术的大门已在他面前缓缓敞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