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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残忍,没有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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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定坤山途中,叶易安问到虚月对锦绣盟近况的了解,总其所述最主要的信息有两点:

第一:自从骆锦绣在洛阳郊外介福观遭遇伏杀,侥幸脱身又被虚月千里追杀后就再没有公开露过面,处理盟中事务都是在他的居处与极少数铁杆心腹面授机宜。

第二:早在一个多月前,锦绣盟就已调遣大队人马前往神龙岭,虽然至今一无所获却丝毫没有要撤回的意思。

叶易安听完虚月所说,除了确定骆锦绣受创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重之外,也愈发肯定这老贼憋着坏心思。

一个月前他就从虚月处听到过锦绣盟大队人马进剿神农岭的事情,当时认为这是为了对付天机谷,现在看来事情远没有以前想的那么简单。

骆锦绣的确想要对付天机谷以肃清后患,此事他早就做过,现在再做也是顺理成章。但问题是以天机谷的份量实不足以让锦绣盟大队人马劳师远征一个多月还不撤军——尤其是在修行界当前的形势下。

在叶易安看来,骆锦绣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有意借着进剿天机谷的由头屯兵于外,只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希望这一趟能找到问题的答案吧。

虚月的道心如一功法善能料敌先机,纵然偶有疏漏,还有隐形匿踪的叶易安可以查漏补缺,两人这一趟潜行搭配的可谓是珠联璧合。轻车熟路之下很快就借着夜色避过诸多巡查直达定坤山顶。

定坤山高耸于云天之外,似乎近在咫尺的星月便越发清新皎洁,乍一目睹之下直让人由衷生出欲乘风归去之心,如此美景……可惜了!

叶易安的感慨一闪而过,两人倍加小心来到骆锦绣独居的院落外,却被严密到夸张的禁制给挡在外面。

虚月仅仅是放出微不可查的丹力试探对禁制稍作试探,马上就引得大批护卫现身出来查看,良久方撤。这种等级的严密禁制与护卫,就连叶易安也束手无策。

等那些护卫退去后好一会儿,虚月才轻咦了一声,“这里的防护怎么加强到如此地步?”

虚月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因是如此她靠叶易安极近,吐气如兰的双唇几乎就贴着叶易安耳朵。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说话时叶易安猛一扭头,脸上左颊堪堪紧贴住虚月的双唇,刹那间两人呼吸不约而同的为之一促。

虚月猛然后仰开,隔了好一会儿才微声道:“十天前我曾来探过消息,防护远没有此刻严密”

叶易安忍不住看了看虚月的嘴,目睹他这个动作,虚月的脸在澄澈的月光下立时起了晕红。

就在她恼羞成怒之前,叶易安先已开口,“看来今晚咱们来的正当其时,只是若都守在这里的话谁也进不去,为今之计……”

虚月截住他的话头,“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机潜进去”

叶易安没说话,一笑后翘起了大拇指。

“无论你进去后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许对我隐瞒,要是有关乎我师父的更是一个字都不能漏掉”,虚月冷哼一声后,干净利索的再度对禁制放出了丹力。

大批护卫应势现身,虚月早已先一步往左侧绕去。

领头的护卫追出院外自忖拿不住虚月后当即放出警讯,一并将身后的护卫也拦住了,“都回去,小心调虎离山”

这个护卫头目还是有些头脑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隐形匿踪的叶易安缀在最后一个护卫身后也混进了院子。

进来之后又加了双倍的小心,边摸索边探寻,直到将近两盏茶功夫后才总算寻到骆锦绣的所在地。

奇怪的是这处院子外的防护禁制之严已经到了苍蝇也飞不进来的地步,但骆锦绣住的这处毫不起眼的小偏院中却是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察觉到这异常时叶易安当即全身一凛,做好了下一刻就要死斗的准备,但他预料中的圈套与苦战都没来。

不是圈套?

骆锦绣究竟在干什么?

确定安全之后,叶易安稍稍前凑从雕花窗棱的缝隙间往屋内窥探。

烛火昏暗的屋内只有一坐一站的两个人,站着的那人方脸浓眉,透着极干练的精明。此人叶易安不仅认识而且交过手。

当日他刚从失落之城脱困而出就碰上锦绣盟正在对天机谷下手剿杀,当时带队的人中除了骆天赐就数这个林一哲地位最高,后来骆锦绣撕毁盟誓再次对天机谷会剿时带队的依旧是他。

此人可谓是骆锦绣最为倚重的铁杆心腹。

看过他之后再看坐着的那人,叶易安愕然一愣。

这个满头白发,脸上皱纹多的如同风干橘皮,纵然坐着也显得有气无力的衰残老人是骆锦绣?若非他的声音再不会出错,叶易安还真不敢相信。

极度震惊的同时叶易安也最直观的了解了那一趟洛阳之行给骆锦绣带来的伤害之深。

别说骆锦绣,任谁也想不到在魔门的地盘上与魔门木萨会见时竟然会遭到伏杀,还是多达百名以上神通道人以古法阵发动的大伏杀。最后他虽从法阵中侥幸脱身,但随行护卫却无一生还,本人也受了重伤。

没等喘口气虚月已经杀出,而后更是一路追杀千里……如此想想,骆锦绣现在这样子也不意外,他能活着回到定坤山已经是本事够大,命够硬。

叶易安震惊之后心底自然涌出一股强烈的喜意,老贼现在的样子正是修行者散功之后的经典造型,再看他此刻衰老的程度,能撑十天不死都是造化。

难怪他这么急着要传位给骆天赐——亲眼看到他此刻的样子后,叶易安之前生出的疑惑已一扫而空。

骆锦绣的声音没变,只是说几句就得歇歇,中气明显不足,他在问的正是神农岭中大队人马的事情。

林一哲则回说那些人已经准备完毕,随时都能拉回定坤山。

“好!”,骆锦绣点点头,随即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已经枯干的身体抽缩如虾,看来痛苦的很。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平复,强支着身体愈发气弱的说道:“我身负重伤无法主事,你又将盟中最可靠的精锐主力拉到了神农岭,这一个多月中定坤山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宽松,如此形势下该跳出来的也都跳出来了,真正可信能倚重的也随之水落石出”

林一哲扶着骆锦绣衰残的身躯双眼泛红,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是”

“后日大典时你就带人回来清理门户,非常之时万万心软手软不得,但凡这些日子里跳出来的,不管是鼓动投靠道门还是魔门的都要杀干净,仔细着他们的党羽也绝不可漏过”

林一哲重重点头,眼角处已隐泛水光,“盟主放心,我一定把这些逆贼清理的干干净净,给少盟主留下一片干净基业”

“若是对你都不放心,这天下就再没有能让我相信的人了”,又是一阵似乎随时都会断气的咳嗽后,骆锦绣才接续说着,“天赐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也是他修行路上的第一位恩师,他与锦绣盟的将来就交给你了”

至此,林一哲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的脱眶而出。

这时不知从哪道缝隙中钻入了丝丝缕缕的山风,吹的烛火摇曳不定,屋内本就滞重的气氛越发阴沉凄凉。叶易安在窗外看到这一幕,心底也油然生出几分感慨。

不说别的,就凭骆锦绣奄奄待毙前安排的这一手堪称惊艳的引蛇出洞与大清洗,他就无负枭雄之名。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名将如此,枭雄又何尝不是!

“走吧,后日的事情重大,你也该去好生安排。把天赐给我叫进来”

在骆锦绣不断的催促下,半柱香后脸上泪痕未干的林一哲终于起身离开,在他即将走出房门时骆锦绣又特意交代了一句,除了骆天赐外他不想再见任何人,再跟外面的护卫严令交代,谁也不得靠近这处毫不起眼的小偏院儿。

叶易安静等林一哲走远后也准备离开,托孤都已目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骆锦绣与林一哲要办后天的大事,趁着今夜救出玄玉正当其时,就算泄露了行踪想必锦绣盟也不会有大的举动。

临走之前叶易安再度透过窗棂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原本只是无意间的一眼却让他的脚步猛然停住了。

骆锦绣坐在屋内的一张胡床上,胡床两侧扶手处有精致的兽头雕刻,此时他正竭尽全力扳动左侧扶手。

难倒骆锦绣有什么绝世奇珍或法宝要在临死前传给儿子?

叶易安好奇心一起,向里面看的越发仔细。

扶手终被扳动,屋内烛火晦暗的地上无声无息的露出四十九个海碗般大小的圆洞,每个洞内都放有一盏油灯。

也不知那些灯盏内的灯油是什么材质,居然隐隐透着碧光,当它们从圆洞中显露出来时,窗外叶易安体内的太阴气机居然有所感应。

骆锦绣扳动扶手后累的粗喘不绝,看着地上隐藏的这四十九盏诡异油灯,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到让叶易安无法形容的程度。

这些油灯是干什么的?

骆锦绣要干什么?

叶易安心中生出疑惑的同时,一个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骆天赐来了

屋内,骆锦绣的目光已将四十九副灯盏一一巡看完毕,随着他按动扶手上兽头左眼,屋内地上复原如初。

许久未见,骆天赐依旧是长身玉立,脸上蓄起的长须使他隐然多了几分修行者的飘逸气度。

目不斜视直接进屋后,骆天赐径直跪倒在骆锦绣身前,未曾开口眼泪已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骆锦绣静静的将骆天赐看了许久,叶易安分明从他满布皱纹与老年斑的脸上看出了剧烈的挣扎,心中好奇瞬间升腾到顶点。

分明已经是垂垂待毙的骆锦绣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屋内响起了骆锦绣气若游丝般的声音,“我让你把道门那些囚徒都处决掉,事情可办好了?”

骆天赐哭声一滞,“父亲,杀不得呀,杀了他们我锦绣盟与道门之间就再无转圜余地了”

骆锦绣连声急咳,骆天赐见状连忙起身为他抚背顺气。

咳嗽稍稍平息些后骆锦绣即已开口,“我原知道你是不会杀的,只是你究竟是为了锦绣盟,还是为了虚月那贱人,你真正怕的是杀了玄玉那贱人会恨你入骨吧?”

骆天赐的手陡然一顿,口中喏喏声道:“儿子当年毕竟曾在玄都观继来院修行多年,如今被本盟囚禁的神通道人中有多位都与儿子有半师之谊……”

没等他说完,话已被骆锦绣打断,“我本以为你只是割舍不了那个贱人,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有你从中掣肘,她一个孤身人又怎能屡次逃脱本盟的追杀?没想到除她之外你还忘不了玄都观,忘不了继来院,忘不了与道门的师徒之谊。好好好,没想到我骆锦绣的儿子不仅修行天赋绝佳,还如此多情重义”

与其说骆锦绣这番话是说给骆天赐听的,还不如说是他的喃喃自语,说话间他脸上剧烈的挣扎开始消失,混浊的老眼也变得冷硬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此刻的眼神叶易安心底竟然没来由的猛蹿出一抹凉意。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口中说着,挣扎而起的骆锦绣已借助身体的重量再度扳动了已经复原的兽头,四十九盏油灯无声滑出的同时,叶易安清楚看到他用枯瘦的手指按下了兽头的右眼。

没有寻常油灯初燃时的“荜拨”声,无声无息里四十九盏油灯蓦地自己燃烧起来,这么多盏油灯骤然同时点亮,屋内光线却毫无变化,依旧是晦暗不明,情形诡异到了极点。

叶易安从骆锦绣父子身上收回目光,凝神去看距离最近的那盏油灯,发现其灯焰明显的分成了两层,且颜色明显不同。

内焰森然成碧,这碧色并非初春时节万物萌绿的翠碧,而是那种白骨所化磷火般的惨碧。

包裹着惨碧内焰的外焰则泛着暗沉的乌灰颜色,一豆灯焰两种颜色,内外之间泾渭分明,正是因为有乌灰外焰的包裹使灯光无法透射出去,所以纵然四十九盏油灯一起点亮,屋里依然晦暗如故。

灯盏内的灯油同样如此,惨碧与乌灰在小小的盏盘内保持着互不相犯的均势,居然完美的构成了一幅阴阳鱼图。

看着这透着浓浓诡异气息的古怪灯盏,叶易安在脑海中冥思苦搜,这是什么东西?又是干什么用的?

屋内,骆锦绣挣扎扳动胡床扶手的动作使他身子骨愈发支撑不住,身子缩成了一张弓,咳嗽的也更厉害。骆天赐忙着上前伺候,因两人此刻是对面而立的姿势,加之心系父亲身体安危,所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屋内的异状。

仅仅数十息后,骆锦绣的咳嗽还没平息,忙着伺候他的骆天赐却身子骨发软的瘫倒下去,莫名所以的他有着极明显的挣扎举动,但所有的挣扎却都只是徒劳。

“父亲……爹……”,面对骆天赐惊慌莫名的呼喊,骆锦绣毫无回应,叶易安注意到他不仅一句话没说,甚至刻意偏着头绝不肯与儿子目光对视。

四十九盏油灯的灯焰骤然蹿高到尺许,每盏灯焰的最顶端若有若无的飘出一缕惨碧与乌灰纽结在一起的线丝,最终这些线丝汇集到骆天赐头部上方,并从顶心处钻入体内。

眼前这场景太像二十年前襄州黑狱中言无心驱动尸傀儡术的场面了,叶易安心底油然涌出一股冷沁沁的寒意,与此同时,心湖中突起震荡,震荡的源头则是无数小儿的啼哭之声,更诡异的是耳畔却没有丝毫声音。

他悄然后退两步的同时已经驱动丹力护盾。屋内骆天赐双眼翻白,瘫倒在地的身体急剧抽搐,脸上因为剧烈的痛苦变了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种情形持续了至少一盏茶功夫,此前钻入骆天赐头部顶心处的线丝重又出现,不过这时四十九道线丝已经纽结成网状,牢牢护住里面一缕轻烟般的物事。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当天眼真的清楚看到那缕轻烟时叶易安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的物事他同样见过,二十年前言无心将那看管黑狱的老禁子生摄魂魄时就是这般场景。区别只在于言无心是直接用手,而骆锦绣此刻却是借助怪灯为媒介来完成。

刚才生出的疑惑至此已经水落石出,骆锦绣是在生摄亲生儿子骆天赐的魂魄!

但与此同时新的疑问也随之出现,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从骆天赐体内生摄出的魂魄被线丝纽结而成的网裹挟到一盏油灯前,几乎是刚一碰上灯焰,轻烟般的魂魄就已被焚化。

纽结的线丝再度分散开来,不过这次却是直奔胡床上的骆锦绣而去。

同样的一幕二度上演,或许是因为骆锦绣的身体已经太过衰残的缘故,线丝从进入他体内再到网出一缕魂魄的时间大大缩短。

这回线丝纽结而成的网并没有趋向油灯,而是直奔骆天赐而去,并最终护着骆锦绣的那缕魂魄投进了骆天赐体内。

霎时间叶易安完全明白了,不仅明白了骆锦绣的目的,受此场景刺激许多年前看到的一条前辈修行者笔记中的记载也随之被清晰的调出,使他同时明白了屋内那四十九盏油灯的来历。

灭魂夺舍!

屋内正在上演的就是被当年那位前辈修行者称之为“绝逆天道、灭尽人伦”的灭魂夺舍!

灭魂夺舍与人间世中传言纷纷的借尸还魂同出一源,但其远比借尸还魂更极端,更残忍——不仅是以活人为对象,而且还必须是血脉至亲,血缘关系越近则风险越小,成功的可能性也越大。

骆锦绣要做的就是活生生焚灭亲生儿子的三魂七魄,随后再将自己的魂魄植入骆天赐体内,以此夺取儿子的皮囊肉身实现另一种意义上的重生。

一旦成功后当骆天赐再度醒来时,控制他身体的已经是骆锦绣!那四十九盏油灯就是专为灭魂夺舍而祭炼的法器。

叶易安并不知道祭炼的过程,却大致知道其来历。

取百名出生不到十天的男婴心尖血后再焚其幼尸炼出尸油,而后将心尖血与尸油以邪法祭炼就能得到一盏油灯。四十九盏油灯就意味着至少需要四千九百个新生婴儿,而且必须是男婴才能行此灭魂夺舍之术。

不久前在终南山玄都上观,叶易安曾亲眼目睹过魔门为驱动咒阵不惜杀戮万人以做血祭,当时作为祭品的普通百姓被屠杀时的惨嚎血腥让他至今难忘。他本以为那次的场面已经是修行者残杀世人的极致,但现在跟咫尺外屋内发生的一切相比,玄都上观外的屠杀反倒算不了什么了。

这一刻,叶易安彻底明白:修行者在对待普通百姓的残忍上是没有下限的,有的只是更残忍!

轻轻吁出一口长气后,叶易安从屋内收回目光将之投向定坤山顶似乎触手可及的天宇。

明月皎皎,星光璀璨,定坤山顶的天空一如既往纯净的美不胜收。但叶易安希望看到的,千年来无数百姓耗费无尽量民脂民膏供奉的,在传说与刻意宣扬中可明察秋毫并解民倒悬的神却始终没有出现。

“神呢?”,叶易安口中无声吐出这两个字的同时,脚下已稳稳踏前一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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