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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七章 二十年一觉襄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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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天斩鬼刀运斤成风,无论左砍右扫,每一刀下去必定是肢残血溅,仅仅三四刀,地上就已躺倒一片。此前那些狰狞暴起的叛军军官就如受惊的鹌鹑,缩在长刀不及的角落处瑟瑟发颤的看着叶易安。

三四天了这人一直都是文弱书生的样子,没想到翻脸之后竟然是个活杀神。

他们已经缩成了鹌鹑,叶易安却依旧不肯放过他们,楞是背守着楼梯逼上去,最终除了那些翻身跳楼的,其他叛军军官无一幸免都成了刀下亡魂。

这时外面隐隐可以听见叛军大队人马围拢来的声音,叶易安掏出一叠飞票扔给面如土色的掌柜与店小二等人,“还不快走!”

说完一撩衫角,拖着裂天斩鬼刀出了望江楼。

楼外城内的叛军人马正在向此地汇聚,叶易安瞥了瞥城门所在方向,二话不说抡着刀大步而前,没用术法,也没用灵犀指或是无影脚,就那么一刀一刀劈柴般的砍过去,叛军之中无论军官还是普通士卒只要挡在他前面的都被斩成了碎肉。

叶易安最初踹翻桌子拔刀而起大杀四方的时候虚月愣了一下,待见到最先被斩杀的都是出语轻薄她的叛军军官后心里居然有丝丝的甜意涌现,她也没阻止男人血溅四方的砍杀,只是静静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那巨刀开辟出的血路向城外走去。

纵然身周断肢遍地,血光四溅,行走其间的虚月却如冰山雪莲,不染片尘。她很少有像这样跟在一个男人身后的经历,自然而然使其又想起了在那个无名沙洲上养伤的经历。

身负重伤,自忖必死,醒来时却在一处无名山洞,身下是厚厚的蓑衣草,身前清水、丹药各一,此后的很多天里她就静静的呆在洞中养伤,每次从定中醒来,眼前这个男子都已为他准备好一切,为她遮蔽着所有的风雨。

自师父身陷锦绣盟以来……不,更准确的说是从安胡儿起兵造反,魔门大举南下以来,精神始终高度紧绷的她从没有如此放松过,当然也从没有如此软弱过。而在她自己的记忆中,那是她平生第一次如此依靠着一个男子。

越是坚固的石头当其出现裂缝时就会越明显,无名小洲中养伤的那段经历就是一粒被埋下的种子,紧随其后出现的幻梦则是洒下了最肥沃的养料,至今仍在滋润着种子的生长。

在那个梦中她分明是她,却又已不再是她。在那个梦里她不再是孤儿,她有父母,有在最艰难时刻可一心依靠的情郎;但也就是在那个梦里,视她如珍宝般相亲相爱的父母却突然变脸,父亲……亲手杀掉了母亲,从母亲体内流出的鲜血映红了整个天地,她的世界也就此彻底崩溃毁灭。

梦里梦外除了江心镜中自己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唯一在两个世界里同时出现的就只有眼前的这个男子。

梦里梦外他对自己都是如此,虽然并没有长相厮守,无声的关爱却深远绵长。

虚月以前从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但在身负重伤心神大损的情况下做过那个梦后,纵然伤势已经痊愈,心神裂开的那道缝隙却再也关不住了。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同样的梦总是会反复出现,使她一次次经历根本无法忍受的巨疼与天崩地陷。

在那个血色的世界里,唯一能将她拯救出来正是眼前这个男子,发自于他的无声关爱是天塌地陷绝望中仅有的温暖与光明。

离开养伤的无名沙洲后的这段时间两人虽然没有在一起,但对虚月来说叶易安其实从没有离开过,他是一座桥,一线光明,连接虚月梦里梦外两个世界,两段人生的桥梁,更是世间唯一能将她从那个疯狂的血色世界中拯救出的光明。

襄州城内喊杀震天,放眼望去周遭都是密匝匝面孔狰狞的敌人,血腥气也越发浓郁,但虚月行走其间却如闲庭信步,跟梦里的世界比起来,眼前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贯穿着她梦里梦外的男子能带她走出已经天塌地陷的血色世界,那么眼下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安胡儿叛军看到了最诡异暴力的一幕,一个书生打扮的俊挺青年操着比人还大的巨刀在前面杀人如麻,身后却跟着一个杏黄道衣的倾城绝色,男子杀人时怒喝如雷,女子却在血肉横飞中宁静如莲,这古怪到刺人眼睛的搭配一步步向前挺进,虽千百人夷然无惧,虽千百人却无法阻其分毫。

魔门修士终于出现,叶易安拎着刀足踏虚空冲了上去,下方叛军官兵传出一片海啸般的骇呼声。

此时魔门主力都在长安,对付眼前这些魔崽子叶易安毫无压力,比之刚才反倒更杀的酣畅淋漓,场面也更加绚烂血腥。

在这个瞬间,通体赤红的裂天斩鬼刀遮蔽了整个襄州的上空,成为叛军官兵一生无法忘怀的噩梦。

将最后一个魔门修士当空斩成两段后,叶易安与虚月也已在不知不觉间越过襄州坚厚的城墙。

从虚空落地站定,叶易安稍一回头,拥堵在城门处观望的安胡儿叛军官兵顿时风吹麦浪般向后倒去,也不知有几人被挤到在地,践踏成泥。

随后就听“嘭”的一声闷响,厚实的城门被紧紧关闭,凶名遍天下的安史叛军竟是连多看叶易安一眼都不敢了。

一路走到遥远的江边叶易安都没说话,直到在清洌的汉水中洗去血腥后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些天累积起的郁闷一扫而空,身体也从里到外透着难言的舒爽。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杀人了。

水响声传来,却是一条看来极残旧的平底打花橹慢慢靠了过来,打花橹船上有小女孩用奶声奶气的腔调道:“大哥哥、大姐姐,坐我家的船游江好不好嘞,我家的鱼最鲜,我家的酒最甜”

这个小女孩最多不过三四岁,身上穿的衣裳虽然破旧却长的粉雕玉琢般可爱,再配上两束摇头晃脑间迎风颤动不休的双丫发,益发显得娇憨可爱。

见着眼前的打花橹叶易安油然想起近二十年前与林子月乘舟同游的情景。

因为林子月一直看的都是道门典籍,从未涉及人间世中的诗词歌赋,所以那次同游时任船娘唱什么曲子她都不满意,最终还是叶易安唱了两首初次相识时的襄州民歌才算对了她的胃口。

娇憨可爱的小女孩眼巴巴的望着,叶易安说了句“上去游游江也好,说话清静”,见虚月没有反对,便朝那小女孩点了点头。

“有客人喽,今天有客人喽!”,小女孩欢呼雀跃去唤她娘,一会儿又帮着渔家打扮的母亲放搭板,种种言行举止当真是可爱到了极点。

两人上船到船舱中坐定,见里面的陈设布置都已老旧,但好在收拾的够干净。

他们刚坐好,那小女孩就挤挤挨挨的凑到了虚月身边,睁着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左看右看,最终来了一句,“大姐姐真好看,比妞妞都好看”

任虚月性子再冷,遇上这样娇憨可爱又嘴甜的小女孩也难免生出欢喜之心,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无奈却掏不出任何可以哄孩子的零嘴。

妞妞眼巴巴的望着,一时间虚月竟然有些困窘尴尬。叶易安饶有兴味的看着这一幕,丝毫也没有要为她解围的意思。

在袖里乾坤中掏了好一会儿后,虚月最终摸出一张飞票塞在妞妞手中才算解了尴尬,“有什么想吃想玩的让你娘给你买”

恰在这时渔家打扮的船娘端着茶水从外面走了进来,看清楚妞妞手中飞票上的数额后脸色立变,当即就将飞票递了回来。

几番推让,最终还是叶易安发话船娘才千恩万谢的收了,献过茶水后一并带走了女儿,言说去后舱准备河鲜及酒水,稍后孩子的姥姥会来给两位尊客唱曲儿以助游兴。

“汩汩”的打浆声中,打花橹离开岸边顺江而下,清新的江风拂面而来使人心胸为之一阔。

目睹小女孩去后虚月如释重负的样子,叶易安终究忍不住笑出声来,结果却引得虚月一记白眼。

这样的眼神……竟然会出现在虚月身上?乍见之下叶易安竟为之一愣。

虚月也是在白眼抛出之后才察觉到不对,但这时已经收不回来。今天这样的场面她实在是从未曾经历过,以往她更习惯的是用法器说话,叶易安这一愣更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最后索性偏过头去看那滚滚滔滔的江水。

船舱内一时静默无言。

细微的脚步声中一位年纪已过四旬的妇人抱着琵琶走进来,一并带来的还有一份歌牌。

妇人放下歌牌后抬起头,待看清楚两人的面容后却愣住了。

此时叶易安已经由鲜于越恢复了本来相貌,见妇人愣神良久遂清咳了一声。

那妇人虽然醒过神,脸上神情却依旧有些不自然,“两位莫非是神仙吗?”

这一问好不古怪,叶易安看了虚月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笑笑道:“世上哪有神仙,大嫂何出此言?”

“十九年前我分明见过你们,当时尊客你点了两首曲子,一首是王摩诘的《汉江临泛》,另一首是孟山人的《夜归鹿门寺》,再不会错的。一晃十九年过去了,你们……你们的容貌却是一点都没变,这……”

襄州还真是小,时隔十九年他们唯有两次的游江居然撞到了同一艘船,这还真是太巧了。叶易安眼角余光掠过虚月,口中却道:“这是我二人第一次泛舟同游汉水,大嫂你认错人了”

他一否认,妇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但脸上的神色却比说什么都更清楚。叶易安正要促她调弦唱曲时,一直没开口的虚月蓦然插话道:“十九年前你看到的真是我?”

妇人闻问当即点头,“咱们吃的这碗饭考校的就是一个眼力,万不敢忘了熟客”

“十九年?”

“十九年是长了些,老身的外孙女都三岁多了,但像您这样仙女般的尊客十来年也碰不上一回,我还清楚记得十九年前你与这位官人同游时穿的是一身拂拂娇长裙,那颜色就跟天边霞光一样,说了不怕尊客你笑话,当时老身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看着那裙子可真是艳羡的很”

“大嫂你认错人了,我从没穿过什么拂拂娇”,虚月口中说着,眼神却瞥向了叶易安,其间的探究之意异常明显。

叶易安自然是希望能唤回虚月的记忆,使她重回林子月的本体。但真要这么做时,玄玉与言如意的告诫又不可避免地浮上心头,最终他只能对虚月探究的眼神视而不见,“这些虚妄之事不说也罢,凭白辜负了大好水光山色”

两人相继否认,妇人就算再疑惑也不好再说,调弦三两声后问到要唱什么曲子。

叶易安正要说,虚月先已插话进来,“就是刚才你说的十九年前那两首”

妇人益发疑虑不清的看了两人一眼后,手指轻拨,琵琶声声中脆声歌道: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妇人年纪已大,声音却极好,直将王维的这首名作《汉江临泛》唱的清丽空灵,歌声虽已结束,船舱内却是余音绕梁。

歌唱得好,可惜听歌的两个人都不专心,虚月微微低着头似在极力回忆着什么,叶易安则是大半心思都在虚月身上。

一曲唱罢客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妇人等了一会儿后续又唱起了另一首《夜归鹿门寺》:

山寺鸣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樵径非遥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

这首孟浩然的名作同样被妇人唱的出尘飘逸,不带一丝烟火气息,然则两位客人的反应依旧是寂静无声。

妇人也自郁闷,但很快她就想到了十九年前的旧场景,那次就如同此刻一样,别的客人听后无不称赞的《汉江临泛》与《夜归鹿门寺》却让女客很不满意。

刹那间,妇人的神思有些恍惚,似乎十九年的光阴逝去只是一场幻梦,一个幻觉,一切根本都不曾改变过。

两位客人都不说话,妇人却不能让船舱冷场,顿了一会儿后或许是她福至心灵,手指一转一拨,琵琶声顿时变得欢快活泼了许多,这回她再度开口,唱的已不是大家名作,而是襄州本地的民歌俚曲:

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

江陵三千三,西塞陌中央。但问相随否,何计道里长?

虚月从妇人拨动琵琶开始就听的极认真仔细,前两首隐隐约约有着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但这感觉实在来的太淡太轻,所以连她自己也难确定。

随着最后这一曲《襄阳乐》唱响,刚刚极淡极轻的感觉陡然变的清晰,并随着词曲的流动越来越清晰,霎时间,虚月心湖最深处隐藏着的一个角落被蓦然拨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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