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此压迫,叶易安只觉呼吸都为之艰难了些,似乎小院落中的空气正被强行压缩抽离。至此,他的脸色也变了,可以确定的是这绝非幻象,此时再听吟唱,隐隐然分明与他在神农圣殿及失落之城中听到的声音颇有相似处。
这见鬼的鸟法阵且不说威能,至少来历够久远!
仿若来自远古的轻缓吟唱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刺耳的破擦音,其音一出,神通道士半球般大法阵内部凝结的重压如山陡然坠落。
虽然无相无形,落下时却如真正的山岚一般,小院上空的空气都被压出连片爆鸣,叶易安的头发都一乍一竖的。
有如此厉害的手段,还占着偷袭之利,情势甚危啊。
走?
还是不走?
叶易安知道现在趁乱而走实为最明智之策,但心里总有一根说不清道不明的线牵着,使得他竟然极少见的犹豫起来。
就是这一犹豫的瞬间,重压如山已兜头向院落压下,言、骆两方联手撑起的第一层护盾几乎就如撞上石头的蛋壳应势破碎,也就在这同一时刻,小院中一道五彩霞光爆闪而出,其光芒之盛甚至将护盾破碎后千万片丹力流波散溢出的光芒尽数掩盖。
五彩霞光盛放中言、骆两方联手布出的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护盾陡然变成了一片江南山水,小院上展开了一幅杏花烟雨的画卷,斜耸在画卷一角处的飞来峰破卷而出,坐底于第二层护盾之上迎向如山重压。
那如山重压是合众神通道士之力,画卷飞来峰同样是合言、骆两方之力。
大音希声,两山交接的刹那反倒没有太大的声响,只是整个小院的建筑无声坍塌破碎,唯一例外的就只有那尊太上玄元皇帝圣像。与此同时,地面也震颤起来,许多石子砂砾都被弹飞跳动。
一力降十会就是这个样子了吧,看来那些神通道士们也在求速战,所以出手就是致命一击。
可惜他们遇错了人……第一层护盾如此轻易的破碎显然是言、骆刻意为之以消其势,而后言如意放出那来历神秘的法器锦帕,集众人之力稳稳抗住了这一击。这一回合的斗法,言、骆之应对简直无懈可击。
两山交接之势未消,小院中蓦然升起了一团旭日,一柄本体不比裂天斩鬼刀小多少的破山斧带着炽白毫光逆势上冲直向大法阵中吟唱不绝的神通道士斩去。在其一马当先之下,众护卫数十柄法器紧随其后,绝然反击。
没想到啊,看来总是温文儒雅的骆锦绣所用法器居然如此刚猛霸气。
大法阵中吟唱之声骤然拉紧,百余神通道士身后同时虚空悬起一柄长剑,式样虽与道门制式松纹剑一般无二,材质却是取自桃木,或许是杀戮太重的缘故,桃木剑通体散发出暗沉的血色毫光。
百余柄桃木剑一悬之后凌空攒射而出,以森严剑阵迎向言、骆两方法器。
这注定要成为洛阳城郊百姓毕生难忘的一个黄昏,法器翻飞,毫光纵横,整个天空都被映照的流光溢彩,恍若九天幻境。
斗法异常激烈,直让人目不暇接,言如意刺绣锦帕法器所展现的威能早非十八年前襄州可比,锦帕上绣着的两个老人此时也已破卷而出,与骆锦绣的破山斧合为一处,力求斩杀那作为控阵阵眼的吟唱之人。
构成大法阵的三层不停回环急转,作为布阵之基的每一个神通道士都在时刻改变位置,纵然看一眼都觉眼晕目眩,更别说准确把握他们的位置。见状,此刻正以锦帕法器主导防守的言如意微举素手,数度轻摇之后四面形似水晶,其实无相无形的大镜已虚空显现,急窜高飞之后恰好展布于大法阵东南西北四方。直将整个大法阵连同下方的院落尽数映射其中。
当日在凤歌山顶,分别十五年后的初次相见中叶易安是吃过这件法器苦头的。它虽然看似并无攻击的威能,但在镜面所及范围内却能让言如意洞彻幽微,毫无遗漏。就连人的回忆都瞒不过她,更别说幻形幻象乃至像他这样的潜匿踪迹了。
而最要命的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躲避这水晶镜的洞察。
此时叶易安再后悔开始为什么没趁乱而走已经来不及了。
要糟!
果不其然,言如意的目光穿越四射的法器毫光渺渺而来,满是愕然之色的脸上盈盈一笑。
这是今天的第一次,却是叶易安极为熟悉的笑容——水晶镜实在太妖孽,她不仅看破了叶易安的隐匿,同时也直接看穿了经过术法改造的面容。
叶易安前几日之所以会颇显急促的离开襄州,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言如意。而今这一眼,这一笑……
激烈的斗法仍在继续,此前一度出现过的问题再次浮现于叶易安脑海。
走?还是不走?
他最终还是没走,其中原因就连叶易安自己都难以分说清楚。
言如意以四面水晶镜牢牢锁定了控阵的神通道士,并将之实时显现于镜面之上,以此向导,骆锦绣的攻击开始有的放矢。
但即便如此结果仍旧是功亏一篑。斗法至此,连同叶易安在内的众人其实都已看的清清楚楚——若论单个的修行境界与战力,言、骆的护卫们明显更胜于神通道士,若是一般的斗法,纵然他们人数不及也能稳吃对方,无非就是时间拖的久些。
扭转实力对比的是那个透着幽古气息的大法阵,凭借法阵,百余神通道士浑然凝成了一个整体,威能的强化远超单个个体的叠加。六百年道门果然太不简单,隐实力简直深厚到令人咋舌。
神通道士们也发觉了水晶镜的古怪,多次试图将之毁灭。但他们的攻击一临镜身就如入了水月幻境,面对有相无形的镜体可谓攻无可攻。
尽管神通道士们想要尽快结束斗法的意愿很强,但因对手实力太过于强悍,且临阵应变的能力更是高绝,所以一时之间也无法形成突破,斗法的场面虽然越显激烈,但其实双方却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观战至此,叶易安莫名的松了一口气,气息还不曾吐尽,脑海中却突然一念闪过。
抬头看看远处天宇,见到的是一片空阔,那里……是洛阳城所在的方向。
言如意的援军怎么还没来?
斗法的动静闹的这么大,介福观距离洛阳城又极近,算算时间他们早该到了,为什么到现在仍然毫无动静,似乎这一片天空都被人为清空了一样。
为什么?
叶易安收回目光看向言如意,她的眼神似乎也刚刚收回,脸色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紧紧蹙起的眉尖却暴露了一切。
不仅是她,局势稍缓之下,众多护卫皆有与她一般无二的动作。
士气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它又确定无疑的存在,越是惨烈的斗争中往往能发挥无法估量的影响。而猜疑却正是士气的最大敌人,尤其是来自骆锦绣的那一眼。
言如意没看他,此时她的眼神转到了一个看似虚空的角落。
或许是言如意要表达的意思太明显,又或许是那诡异水晶镜的作用,虽然没有语言,叶易安却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她想让自己出手,一如当年在襄州破去鹰面人的浮雕千狼阵一样,斩杀掉大法阵中的控阵的神通道士。
出手?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时,叶易安盯上的却不是那控阵的神通道士,而是……骆锦绣
天赐良机!
若是现在能趁机将骆锦绣给宰了,那天机谷的危机岂非就不解而解?
言如意也看懂了叶易安这瞬间的心思变化,迎着叶易安眼神的她缓缓摇了摇头,眼中居然露出久矣未曾见过的恳求之意。
怎么办?
不等叶易安做出决定,空中控阵的神通道士以连串高亢的破擦音打破了激烈斗法表象下的僵持场面。
刺耳又含混不清的高亢吟唱中,大法阵最上层的数十个道士竖眉怒瞪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痛苦之色,由上层至中层,再至下层,百余道人莫不如此,继而口中齐齐喷出一口鲜血来。
每一口血的量都不算大,颜色却份外的艳红;每一口血都准确的喷在了对应的桃木剑上。
叶易安眉头一凝,心湖中同时荡起连片波涛——这是极度危险的警兆。
喷出的那口舌尖血似是引子,就如同熬药的药引子一般,只不过对于修行者而言,以舌尖精血为引,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这种举动对自身修行的负面影响都太大了。
血一经喷出,大法阵中百余道士同时结束了此前如塑像般不言不动的姿态,开始应和着控阵道士吟唱的节奏指掌翻飞,罡步变换,口中喃喃有声。
霎时间,介福观小院落恍然变成了道观的早课经堂,而原本四散的百余柄桃木剑却如游鱼归川般聚拢起来,先是聚拢,进而融合,似乎它们天然就是一体之物。
说来很长,其实不过短短时间,大法阵中缤纷的桃木剑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百剑合一后形成的一柄通体不断闪现着血色云纹的煌煌巨剑。
叶易安仅仅只是看了刚刚成型的巨剑一眼,此前走或不走的犹豫就在瞬间消散,趁机向骆锦绣下手的想法也同时冰消。
此时此刻,他全身心就只有一个念头——极度危险,走!
轻轻划动早已握在掌心的玄黑骨匕,禁锢住小院落的禁制顿时破出一道缝隙,叶易安以狸猫般的轻柔矫捷遁出了院落。临走之前,就见那煌煌巨剑上变幻的血色云纹越来越快,越来越亮。
遁出远避的同时,叶易安的目光依旧紧盯着煌煌巨剑,在百余道士虚空疯癫般的指掌罡步变换中,巨剑剑体的云纹终于被尽数点亮。
此时,早已发现不对的言骆一方已无暇再起其他心思,极力加强防护的同时,再度悍然发动了反击。
这是一次不求伤敌,目标只在破坏的反击。
数十道逆空上冲的法器蓦地戛然而止,如同撞上了铜墙铁壁,在煌煌巨剑毫光的最前端猝然停滞,再难有丝毫寸进,就连骆锦绣的破山斧也不例外。
连巨剑护器毫光都难以突破,自然也就无法伤及尽在毫光范围内的神通道士们。
此时,当巨剑剑体上最后一个云纹停止显隐变化,煌煌巨剑终于被彻底点亮。
此时天色已过黄昏,洛阳城郊介福观上空黯淡的天幕却突然亮了起来,近千里云空烈火燎原,分明是夜幕下却诡异的升起了一片火烧云。
洛阳城内城外,众多坊街村巷中,无数百姓呆立翘首,仰望着这莫名的天空异象,讶异惊骇。
介福观内,叶易安眼前世界已经失去了全部色彩,天地间唯一剩下的便只有淋漓如血的鲜红。
不知是神通道士们觉得无需花巧还是他们的能力不足以进行更复杂的控驭。煌煌巨剑的攻击异常简单直接。
巨剑下坠,言、骆两方反击的数十件法器中除了骆锦绣等等寥寥数人的法器得以逃脱外,其它都似被吸入无底深渊,护器毫光如萤火般寂灭,器身亦随之破碎,化为齑粉。
骆锦绣艰难的收回法器,脸色异常难看的瞥了言如意一眼,似乎此时此刻,言如意比那煌煌巨剑更值得他关注。
巨剑继续下坠,言、骆两方以磐石阵为基合力撑起的第一层护盾仅仅坚持了很短的时间便碎裂为无数丹力流波。
依旧手舞足蹈如疯癫的神通道士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与瞠目怒视中夹杂着痛苦的神情结合到一起,异常狰狞。
神通道士们布下的禁制外叶易安心绪难定,威能本就恐怖的幽古法阵再加上一群疯了的神通道士……他分明已经遁出了禁制之外,但此刻的心情却比刚才在禁制之内时更为激荡。
似乎经历了许久,但其实只是弹指之间,叶易安恶狠狠的不知骂了一句什么后咬牙又向禁制内冲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