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山顶,往日秀美宁静的山林风光已尽毁无遗。麻石小路没了,院落没了,往日熟悉的一切都已荡然无存。
此时的凤歌山顶俨然是一片刚刚经过地震强力撕扯搅乱后的废墟,显现于废墟中的是一个庞大却繁密的传送法阵,法阵所散发出的浓似烟雾般的黑光使这一片天空都雾霾阴沉下来。
构成法阵的材质虽不明其来历,但两侧犹如被犁起的大堆浮土却清晰表明这法阵原本是深藏于地下,直到今天被驱动时才从地下隆隆升起,并给凤歌山顶带来了毁灭性的的破坏。
而这庞大繁密的圆形法阵中心阵眼恰恰就是阴阳炉之所在,这足以表明凤歌山顶方圆数千里内唯一的阴阳炉正是法阵得以布设并运转的关键。
大传送法阵以八卦之形呈现,此时八个卦位上黑光灼灼,闪耀之间就见有八人蓦然虚空出现,随着这八人离开,片刻后卦位再次闪耀,又有八人被异地传送而来。整个过程紧张有序,毫不紊乱,这些被传送者似是早已演练过多遍一般。
被传送的人中虽大多数都是异貌胡人,但也不乏唐人容貌者。他们刚一离开卦位即刻就被旁边身着异服的祭祀们分派到不同方位守护传送法阵。
祭祀们是被最早传送过来的,无论年纪大小,祀阶高低,此刻他们脸上都有着同样兴奋而紧张的神情。
这是魔门百年来第一次如此深入大唐腹地,兴奋自不待言,紧张则是因为此刻正是他们最为危险虚弱之时,虽然这法阵的速度已经很快,他们仍嫌太慢,守护的力量太弱,只要再有顿饭功夫,不,哪怕只是一盏热茶的功夫,他们就有了足够保护法阵的力量,届时随着人员源源而至,山南大局可就此底定。
若然如此,有了山南根基魔门近可从背后抄袭京畿,远则就此南下席卷江南,就此一举突破将大唐南北分界的秦岭山脉,取得绝大战略优势。到那时,他们这一支偏师将获得何等功绩?
事与愿违,怕什么来什么,祭祀们正紧张的苦捱时间,忽听示警之声,应声看去就见侧方天际一片光亮腾腾而来。
今日天气晴朗并无异变,这片光亮自然是法器毫光汇成,目睹此状,众祭祀们再顾不得其他,忙督促那些已经传送过来的魔门徒众准备应战,无论如何也要力保大传送法阵不受破坏。
眼见距离凤歌山越来越近,锦绣盟林一哲嘿然声道:“数十年间襄州散修界一直有凤歌山与魔门不清不楚的传言,今日这传言总算是落到了实处。难怪此前那魔门信使会先到天机谷,原来为的是这个”
凤歌山上的这个大传送法阵驱动后声势很大,必然瞒不过左近的兰山精舍。相反,兰山精舍若肯遮掩此事,魔门就能悄无声息的进入,省却好大麻烦。只是魔门此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房州的锦绣盟今天会在襄州大举集结。
“这是天意”,口中说着,骆锦绣脸上有着几乎掩饰不住的后怕神色。还好今天为平灭兰山精舍而在此聚集了大股战力,还好魔门的大传送法阵是在今天启动,还好双方正好撞上,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林一哲看了看骆锦绣的侧脸,“魔门最大的敌人是道门,稍后……咱们真要死战?”
“哲翁看看这传送法阵,再算算时间,那信使即便不死在虚月手上也没足够的时间将消息传回。魔门派出此人其实意在天机谷,到我锦绣盟不过是行缓兵之计罢了。归根结底,人家还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骆锦绣的速度丝毫未曾放缓,声音也冷,“既然如此,咱们就得好生显显手段,加深一下他们对锦绣盟的认识,惟其如此以后若要再说话时,他们才会真正在意。传令下去,今日本盟誓将血战,未将那传送法阵破除之前纵然战至一兵一卒也决不收兵”
“破除传送法阵之后呢?”这个问题林一哲放在心里并未出口,依然传令去了。
魔门意在死保传送法阵,锦绣盟则意在尽快毁掉此传送法阵,双方争的又都是时间,这就使二者之间省却了试探与言语交锋,甫一接触即刻进入了厮杀的高潮。
以凤歌山为中心的十数里天空中瞬间成为一片大杀戮场。风云激荡,修士乱飞,空中地下法器横行,或灰或黑与或青或碧的毫光交错纠缠,丹力交汇时的爆鸣声不绝于耳,散碎的丹力流波更是印满整个天际。这一幅大杀伐的景象虽数十里外亦清晰可闻。若非凤歌山深藏于神农岭深处,这一幕必能使人间世为之大哗。
在人间世中犹如活神仙般存在的珍贵修士们此刻或伤或亡,不时如折翅的禽鸟般扑簌簌下坠,命贱如蚁。
此时魔门在此负责大传送法阵事宜的是室韦族出身的大祭师腾里木花,身为高阶修士早已是寒暑不侵,但此刻他的额头却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腾里木花边密切注视着战局,边迭声下令让手下的祭师不间断组织人员驭空出战。
此时他已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来懊恼自己的时运为何这么差,一场奇袭怎么就生生演变成了以寡敌众的会战。
祭师们闻此急令皆是面色踌躇,从接战到现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的损失实在太惨了,锦绣盟人来的太快,战力又占据着极大优势,这就使得魔门的应对份外艰难,很多人都是刚出传送法阵就进入了战阵,而后直接战死当场。
在这样以寡敌众的情势下正该收缩力量才对,大祭师这命令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不等他们再犹豫,腾里木花已怒声催促,这一瞬间,他那深陷的双眼诡异的变为浓黑,尤其是一双瞳孔更是漆黑如墨,身周隐见淡淡如雾的黑光悄然散出。
目睹此状,众祭师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低下头不敢再与腾里木花对视,皆都领命而去,很快就又有一批魔门徒众逆势强行驭器而起,缠斗着锦绣盟众分散向更广的空域。
腾里木花双眼的颜色慢慢恢复过来,这些蠢货他们根本就不明白,现在最重要的是务必力保大传送法阵不失,只要身后的传送法阵还完好存在,已经传回消息的他们很快就能获得强力支援,并最终顺利完成此次奇袭。
与可能到手的辉煌功绩相比,现在的伤亡又算得了什么?掌控全局的他比那些祭师更知道己方伤亡惨重的情况,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要不断派人驭空出战,唯有如此才能将锦绣盟人的注意力及战力分散开来。
以看似愚蠢的添油战术,以不惜伤亡的乱战护卫大传送法阵并争取时间,腾里木花坚信自己此刻所做的实为最正确的抉择,纵然木撒亲至也必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念至此,腾里木花伸手招过那支刚刚传送过来的八人小队,伸手一指远远凌空而立的骆锦绣后简短的下达了战令,“去,杀了他”
八人恭声领命,腾里木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驭空而起,心中不合时宜的生出一缕极淡的忧伤,这是在提前为八人哀悼。
腾里木花知道他们的命运必定如同前面派出的四支小队一样,注定是全员覆灭的结局,没有人能活着回来。但即便如此他依旧会不停的派出人让他杀,让他杀的快意,最好就此沉迷于这杀戮的快意中才好。
此时此刻只要能分散这明显是锦绣盟主事人的注意力,送多少人给他杀都值得。
广达十数里的天空中战局更趋惨烈,但优势明显的锦绣盟徒众却感受不到半点大量杀伤对手的喜悦,反而心底隐隐发寒。
这些魔门徒众实在太狠了,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从接战到现在魔门受伤者颇多,但至今却没见到一个投降讨饶的,这些异貌胡人只要还没死,纵然受了再重的伤也绝不放弃斗法,总要斩了他们的头颅才肯罢休。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若个个都是如此……多年来锦绣盟在成就山南东西两道散修界霸主地位的过程中并不乏战斗,但与那些战斗比起来,眼前这场……这样的敌人太可怕了,这就是魔门!这些人身后还站着多少人!
惨烈的厮杀仍在继续,但占据着优势一方的锦绣盟中却隐隐浮现出一股莫名的气氛。
骆锦绣干净利落的将来袭的第八人也斩为两段后身周总算有了片刻的平静。很快他就准确感知到了弥漫在众部属中的莫名气氛,差不多也是时候了,既然想要好好伸量一番魔门战力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就到了该调整战法的时候了,再拖下去恐会生变。
隔着几乎整个战场,骆锦绣的目光与腾里木花的眼神不期而遇,淡淡一笑之后,骆锦绣伸手召来了林一哲。
新的急令下达之后战局迅速发生了变化,锦绣盟人开始不惜放弃斗法优势的急速回收,原本绵延达十数里的空域战场急速往凤歌山顶浓缩。
腾里木花的脸色变了,忍不住回头去看大传送法阵的同时,脑海中居然不经意的浮现出骆锦绣适才那隔空一笑。
厮杀到了这个地步,骆锦绣那一笑中却没有得意,仇恨,腾里木花感受到居然是荒谬的友善。
荒谬,当真荒谬。转眼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腾里木花也开始急速应变,一改之前的分散而将全部能调动的战力回缩到法阵周围,力保法阵不失。
骆锦绣丝毫没给腾里木花喘息之机,尚在其调整之时便已发起了强攻,一并将之前交予林一哲的指挥权都给收了回来亲自临场决断。
修士们的斗法原本需要广阔的施展空间,但这厮杀因其攻防的性质注定只能是短兵相接,也就使得厮杀刚一开始就远比刚才更加残酷,连环不断的丹力撞击引发的爆鸣声叠加之后如旱日惊雷震荡天际,四散的丹力流波灼亮的晃人眼眸。
距离战场不远处的一峰山顶上,刚刚到来的陈方卓等人虽只是远观战场便已耸然动容,如此规模,如此激烈的大斗法实是他们未见的奇景,此前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看着、议论着、感慨着好一会儿后,众人安静下来,陈方卓将目光投向了身前半步处的叶易安,“校尉,看那毫光变化锦绣盟当已稳操胜券,咱们是否该出手了……若再拖延,只怕就没有出手机会了”
叶易安静静看着远方战场,闻言摇摇头。良久之后,似乎只是为了安慰众人才说了一句,“道门的援兵不也还没到,不急”
他们是驻扎在房州定坤山,我们却就在左近,这能比嘛?若锦绣盟独力就把眼前这股子魔门给收拾了,战后追责起来,这样的解释道门肯听?
这些想法在陈方卓心底滚动,却并没说出口。他并不是笨人,分明知道叶易安是在等,只是不明白他究竟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凤歌山顶突然腾起一片夺目的光团,辉光之烈令所有的丹力流波都相形逊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