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作为一州首府,交通自然很是便捷。先不谈陆上的官道,光水路就有好多条。各条水路纵横交错,大多都与静江相连。
其实“静江”名不副实,这个名字里更多寄托着人们对它的美好愿望。实际上,起源于昆仑的静江很多时候并不“静”。不过难得的是,从静海到幽州,静江的这段干流江面又宽又缓,极为适合航行。故而,平常人要是去幽都,多半会选择沿着静江干流上溯航行。
不过赵四娘家的船仅在静江干流上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拐入了静江的支流,随后又沿着那条支流驶入了泠江。
静江、泠江,两条江相距并不太远,行船的难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船在泠江之中航行,初时尚不觉得和在静江之中有何不同。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行至傍晚时,泠江水已变得极为湍急。
尽管苏记提供的这条船做工极佳,船身很是坚固,但出于种种考虑,赵四娘还是让船家靠岸,等第二日天明再走。
船停在了一个小渔村附近,眼见暮霭四合,炊烟四起,贤惠的宋氏和姜氏开始着手做饭。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家这会儿才想起来,原以为最迟下晌就能到达新家,也就没把做晚饭的材料带上船。
于是,自知“罪孽深重”的赵四娘赶紧在赵三娘发飙之前,自告奋勇地跑去渔村里购置食材。
赵四娘作为资深吃货一枚,搬家时当然不会忘了把她那些各式各样的调味料带上,自家出品的熏肉、豆制品之类也没少拿。如今进村,只需添置一些米面菜蔬便成了。
快步走在村间小道上,赵四娘发现某家菜园子里的蔬菜长势不错,又见他家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便叩开了那户人家的大门。
渔家的菜园子里蔬菜种类十分有限,但胜在新鲜。赵四娘挑了些鲜嫩水灵的小青菜和紫得发亮的茄子。园子里的萝卜虽然还没到能吃的时候,但缨儿翠绿翠绿的。赵四娘想着,不管是用它清拌还是辣炒,都是不错美味,便拔了几把。
园子的一角,挨着篱笆长着一陇小葱。赵四娘走近后刚要蹲下去摘,却惊喜地发现,篱笆上攀着的葫芦藤上挂着几只小葫芦,青翠欲滴,甚是可人,忙摘了几个下来,打算拿来炒熏肉。
“死丫头,和你那贱人娘一样,镇日不干活儿,就知道偷嘴!让你偷吃,让你偷吃……”
就在此时,那户人家的隔壁先是传来叫骂声,紧接着就是阵阵责打之声。
赵四娘透过篱笆一看,只见一个半大女孩正拿着扫把,追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打。
那孩子实在太小,刚逃开几步,就摔倒在地。眼见棍棒就要加身,她想要伸手去挡,却又如何抵挡得住?伴着“啪啪”的响声,棍棒接连不断地重重砸在她身上。
“大妞,慧儿才几岁,她懂个啥?她一个小孩子,就算做错了,你好好教就是了,干啥动手打她呢!”那户人家的主人高氏忍不住开口劝道:“唉,大娘也知道你心里苦,有怨气。只是你那后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就不为你,你也得为你弟想想,可别为他招祸啊!”
隔壁两个孩子也是命苦的。亲娘前脚刚死,他爹就娶了后娘回来。那后娘虽是花钱买来的,还带着个碍事的拖油瓶,却颇有手段。也不知给他爹灌了啥迷魂汤,不过几天功夫,亲爹就变成了后爹,对亲生儿女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日比一日苛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继室和原配留下的子女,这中间谁是谁非,还真不好说。
放在平常,高氏也不会管这糟心事。
可今日,一则是陈大妞打得太狠,真把拖油瓶打坏了,后娘决计饶不了他们姐弟。高氏和他们过世的亲娘关系不错,不忍心看她留下的一双儿女吃亏不管。二则是家里有客,虽这客人只是路过进来买几把菜,可这事儿让外村人看了也不光彩不是?便开口劝了起来。
陈大妞本性并不刻毒,实在是那后娘欺人太甚,将他们姐弟逼入绝境,这才使她一时失去理智。
原来她的弟弟还病在床上,当爹的却不管不问,一大早就带着新婆娘去镇上赶集,说是要扯几尺布回来,给婆娘做夏衫穿。后娘跑去逍遥了,可她那拖油瓶却没跑。心急弟弟病情的陈家大妞满腔怒火,便寻了个由头,拿着落单的拖油瓶撒气。
这时听隔壁高大娘一劝,陈大妞立时清醒过来,忙停住了手。冷静下来的她这才发现拖油瓶脸上一片青紫,倒在地上竟爬不起来,忙扶了起来。
陈大妞心中有愧,却没有开口道歉,径自转身进屋照料起了弟弟。
望着孤零零站在院子里发呆的小丫头,高氏叹了口气,隔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身。
“小姑娘,咱家的鱼也很好,来两尾吧?刚从江里打上来,鲜得紧呢!”高氏见赵四娘从她家挑了一大堆菜,错以为是个出手大方的,便又推荐起她家的鱼来。
刚捞上来?不见得吧!这些鱼个头既小,又乏生气。赵四娘这几个月在码头边可不是白呆的,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卖剩下的。
于是一番唇枪舌战后,赵四娘低价购进八条,连同着那些菜蔬,让高氏一起送去了她家船上,自个儿则当起了甩手掌柜,缓缓跟在后头。
那个小女孩,怎么看上去那么眼熟呢?赵四娘边走边纳闷。
不过担心家里人等急了,从一户相对富裕的人家买了几升白面后,就匆匆赶了回去,至于那小女孩,很快就丢到了脑后。
“这个很甜吧?”梦中的赵四娘眼巴巴地看着小女孩手上的红糖枣糕,怯怯地问道。
“甜!”小女孩展颜一笑,将手中的甜糕递到赵四娘嘴边,笑道:“姐姐吃!”
不过,赵四娘刚小小咬下一口,还没来得及嚼,就被赵乔氏狠狠拍了后脑勺,那口糕随即落了地。
“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连妹妹的糕都偷吃。哼,这糕也是你吃得的?”
面对赵乔氏的无端指责,一脸稚气的赵四娘急忙分辩。生怕赵乔氏不信,她还拉了赵成蓝作证,想让大姑证明自己没有偷吃,那口糕是许慧儿主动给她吃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尽管赵成蓝一直就坐在许慧儿身旁,静观了这件事的始末,可她始终袖手旁观,由着赵乔氏肆意谩骂赵四娘。
赵四娘怔怔的看着自家大姑,年幼的她尚不明白什么叫做不耐和不屑,只觉大姑的眼神是那样冰冷。
绵延不绝的骂声渐渐远去,午夜梦回的赵四娘待梦醒后,这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痕。
四娘,是你吗?你是觉得委屈了吗?
唉,要不人们总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还真有道理。
纯真质朴的原身没有享过一天福,就早早去了。而作恶多端的赵成蓝却像小强一样,怎么都打不死!
历经了方才那场梦,赵四娘终于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名叫许慧儿,正是赵成蓝的闺女。
且说赵成蓝被许家休弃后,就带着闺女回了老赵家。不过素来疼爱闺女的赵老爷子并没有让赵成蓝留太久,就命赵乔氏找户人家将她尽快嫁出去。
仓促之间赵乔氏哪能打听到合意的人家,何况赵成蓝名声尽毁,更是难上加难。后来,赵乔氏好不容易透过她娘,将赵成蓝嫁到了娘家所在的乔家庄,那一带出名的地主刘老财家。
刘老财家之所以肯收下赵成蓝这种毒妇,也是被逼无奈。谁让他家的儿子不成器,终日游手好闲不说,还好打老婆,生生弄死了三个老婆。从那以后,再无人敢将闺女嫁去刘家,眼看着香火就要断了,这才把赵成蓝娶进了门。
临娶之前,刘老财曾再三向赵乔氏保证,决不亏待儿媳妇。至于嫁去之后,刘家有没有做到,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不久之后,刘老财的败家儿子就中了别人下的套,真的把家给败了。
家里的田产基本都卖了出去抵债,祖上几辈积下来的家业说没就没了,整个刘家都陷入愁云惨雾,刘老财不久便活活气死了。
然而,刘老财的妻子刘乔氏却不觉得那是他儿子的错。在她看来,这一切祸事都是赵成蓝招来的,认定她就是个丧门星。
于是刘乔氏把所有的怨气都加注在了赵成蓝身上,对她朝打暮骂,听说赵成蓝身上就没有一块好皮。这还不够,前些天又听说刘乔氏把赵成蓝母女卖去穷山沟里,为此闻讯后的赵乔氏还上门大闹了好几场。
然而闹归闹,又能怎样呢?刘乔氏就是不肯说出赵成蓝母女的下落,反倒借此机会发泄心头郁气,狠狠收拾了赵乔氏。
这段日子赵乔氏觉得糟心极了,也就腾不出手去向李翠萍摆婆婆谱,更没心思去理会赵四娘家搬不搬家。
少了赵乔氏的骚扰,赵四娘觉得日子过得很舒心,加上得知赵成蓝的下场,她越发觉得心头快慰。
却不想,此生还会和赵成蓝有交集,刘乔氏口中的穷山沟会是这个看上去尚可的渔村。再回想起那妇人说起赵成蓝时的口气,她一个再嫁三嫁的女人竟然这么快就站稳了脚跟,还祸害起人家的儿女来,想想就让人气愤。
就在赵四娘郁闷不已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划水之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