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姜老爷子到了袁家才知道,他们家不是一般的穷,是真的就要活不下去了。
姜老爷子的大姑袁老婆婆早早就守了寡,子女个个先走一步,唯有二儿子给她留下了两个孙子。她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孙子拉扯大,又想尽办法给他们娶妻生子,这才闲下来享了几天儿孙福。可谁知忽然有一天朝廷不让捕鱼了,这让世代打渔为生的他们可怎么活?
虽然官府承诺会给予相应的补偿,可他们家应得的那几亩田却怎么也拿不到手。不能打鱼,没法种地,两个孙子就只能领着曾孙去码头上给人搬货。可活计太重,吃得又差,撑了不到两年,大孙子就病得起不了身。为了给他哥张罗药钱,二孙子就听人撺掇进了深山打猎,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虽说袁老婆婆已经数次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可这回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倒下去后就没起得来。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壮劳力,却多了两个病号,仅凭曾孙袁春蒲在码头搬货根本就无法维持生计,于是只得开始卖儿卖女。
最先卖掉的是袁家大房的闺女袁春草,过了将近一年日子只有更差,就打算把二房的大闺女袁春芳给卖了。袁春芳她娘黄氏如何舍得,于是自告奋勇要把自己给卖了。只是她当时已经靠三十岁了,即使颜色不错,也卖不上多高的价钱,光卖她可解决不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于是黄氏一狠心,带着小闺女袁春花一起卖身为奴,期望着就此保住大闺女,让懂事的大闺女靠着卖身钱把唯一的儿子拉扯大。
可谁知,翻了年没多久,家里又要断炊了,就只能再卖一回。不过大房就只剩下袁春蒲一个男丁,他既是长孙又是壮丁,肯定不能卖他,这回还得从二房出人。可谁知上回还争着抢着要顶替妹妹的袁春芳这回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死活不愿跟牙婆走。
不肯走?那可由不得袁春芳。如今的袁春芳无父无母,她伯父伯母想怎么卖就怎么卖,甚至为了多卖几个钱把她往火坑里推也是使得的。
不过幸而那牙婆虽干了这门伤阴骘的行当,到底是良心未泯,又因是同村出身,晓得袁老婆婆的娘家来历,就点了一句,方才有了上门寻亲这一出。
姜老爷子知晓袁家如此困难后,立刻接济了他们家。不仅如此,还寻来牙婆,打算出钱把被卖掉的表侄媳妇和表侄孙女赎回来。
可惜就只有二房的袁春花在费了一番周折后被高价赎了回来,而她娘黄氏虽是抱着一颗慈母心肠想着一同为奴就能照拂闺女,然而现实就是那么残酷,买下袁春花的人家并没有将黄氏一齐买下,母女俩生生被分开了,如今也不知黄氏身在何处。至于大房闺女袁春草,据说买下她的人操着浓重的外地口音,而且时间隔得实在太久,找回来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且说赵三郎和袁家姐弟寒暄半天,方才得知了他们的来意。只是他有些诧异,问道:“袁姑娘想来咱们赵家铺帮工?家里抽得开身吗?”
幽州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做工并不稀奇。可据赵三郎所知,袁春芳父母都不在了,弟弟袁春英今年不过十一岁,妹妹袁春花稍长一些,今年已经十三岁,只是她……
原来今日袁春芳姐弟后面跟着的这个羞于见人的小姑娘就是袁春花。只是听说买下她的那家人对她朝打暮骂,都回来好些日子了,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人。如今好不容易肯出门了,还是显得战战兢兢的,看上去依旧有些呆傻。
再加上袁家所在的那个村子距离姜家滩极远,袁春芳怎么也不可能每日回家。在这种情况下,她外出帮工,家中年幼的弟妹由谁来照顾?
袁春芳俏脸含羞,低声道:“家务自有伯母料理。只是春花和春英留在家里我不放心,所以想带着他们一起……”
“我和二姐可以帮着干活,挑水砍柴咱都成的!”袁春英害怕赵三郎拒绝,赶忙补充道:“咱三个只要一个人的工钱!”
“我、我……”一直闷着头的袁春花也怯怯地开了口,只是她半天都没能说出个整句。
“小姐姐别着急,你的意思咱们都懂的。”一直傻站着的赵四郎见袁春花急红了眼眶,很是不忍,不由得插嘴安慰。
“可是家中伯母容不下你们?”赵三郎鬼使神差般的问道。
这让人家怎么回答?不管承认还是否认,要姐弟几个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些不算光彩的家事,本身就是让人家很没脸。更何况,就算对赵三郎倾诉了,他又解决不了,只会让人家徒然伤心一回。
放在平时,颇为冷静的赵三郎怎么也不可能问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醒过神来的赵三郎觉得,肯定是被他那傻弟弟给带累了。
果然,听了赵三郎的问话,姐弟仨都好生尴尬。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大房的负担也重,不好让他们白白养着咱们几个。”袁春芳强笑着解释道。
也不知是触动了哪根敏感纤细的神经,听了自家大姐支支吾吾的回话,原就一副要哭不哭样子的袁春花开始低声抽泣了起来。
赵四郎就见不得这个小姐姐哭,忙开口劝说道:“大哥,你就收下他们呗!还有啊,给他们开三份工钱吧!咱赵家铺可不能克扣工钱。”
赵三郎神情窘迫,万分后悔方才没把自家蠢弟弟赶出去,如今可好,自己愣是被他弄得下不了台。
说实话,袁春芳姐弟的境遇他很同情,想来他们是有苦衷才会急于出来做工,能帮他也想帮上一把。
可问题是,他帮不上呀!他是赵家的长子不错,也确实是赵家产业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无论是在村里的赵家铺,还是在镇上的豆腐坊,谁都没拿他当少东家看啊!别说是他了,就连他爹说的话都不能作准,在他们家,一切都是四娘说的算。特别是像招工这种事,都是由四娘全权把关,他压根儿没有决定权。
或许看在姜老爷子的面子上,四娘会收下袁春芳和袁春英,可这个袁春花嘛,四娘素来势利……咳咳,是素来眼光精准,十有八九不会要的。倒不是说四娘不够纯良,只是……嗯,按她的原话来说:“ 丁是丁,卯是卯!接济可以,可别想往铺子里头胡乱塞人!”
袁春芳是个颇有眼色的姑娘,她看得出来自个儿的请求让赵三郎着实为难,即便赵三郎答应下来,那也是逼不得已。尽管她有她的难处,还是开口道:“若是不方便的话……”
赵三郎虽比他弟弟强些,可也不是多伶俐的性子,这回倒机灵了起来,一眼就看出这个姑娘不愿意强人所难。素来温吞的他忽然升起了一股豪情壮志,纵使心里明白自个儿做不了主,却怎么也不想让袁家姐弟知晓实情。
于是,赵三郎打断袁春芳,满口应承了下来。
随后赶来的姜老爷子等人见赵三郎不经赵四娘同意,就敢大包大揽,都感到极为诧异。只是大伙儿都是软和人,又同情姐弟的境遇,于是谁都没有提出异议,雇佣一事似乎就这么定了下来。
赵三郎很庆幸,自个儿总算是没在袁氏姐弟面前掉链子。不过,他一边接受着姐弟几个的道谢,一边却在想,今儿算是被傻弟弟给带进沟里去了。
幸运的是,赵三郎除了有个傻弟弟外,还有一个好妹妹。
当天下午,忙活了好几日的赵四娘总算是从县城里回来了。
当赵四娘得知赵三郎背着她做主收了三个伙计,却既没发脾气,也没甩脸色。不仅如此,在赵四娘无条件答应了赵三郎的要求后,还将养鸭场和作坊里的大部分事宜交由他打理,说好以后姐弟三个以及养鸭场和作坊里的所有雇工都归他负责。
赵三郎起先怀疑妹妹是在赌气,生怕妹妹恼了他的自作主张才会这么说。可试探了半天,才明白妹妹是真心想让他开始打理家中的生意来,顿觉压力山大。不过骨子里头要强的他发誓一定要好好干,不辜负妹妹的良苦用心。
“新官”上任的赵三郎认为,第一要紧的就是安排好袁氏姐弟的工作岗位。按理说,姐弟几个是他招进来,就应当放在他直接管理着的养鸭场或作坊里。可他想了一圈后,却跑去和赵四娘打商量,要让他们三个都进赵家铺。
其实,从明日起就不用赵三郎在赵家铺里跑堂了,因为姜华的伤腿已经完全痊愈,将由他来顶替赵三郎现在的活计。而赵三郎往后会按照赵四娘的安排,上午轮流在养鸭场和作坊里见学,下午则跟着赵四娘读书认字学算账。也就是说,他呆在赵家铺里的时间将会很少。
你趁着我不在一口气招进来三个人,我没做声。你说要给这三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开三份工钱,我答应了。你又说要给人家安排住宿提供饭食,我也照办了。都说了袁氏姐弟由你全权负责,可你却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到底还想闹哪般?
哼,打量我不知道呢?另外两个先不提,那个叫春花的不单唬破了胆还总是笨手笨脚,整个儿干啥啥不行。
一想到这儿,赵四娘就有点想发飙。不过,心中另有一番考量的她最终还是收敛了怒气,点头答应了。
于是收到准信儿的袁氏三姐弟第二天就带着行李搬进了作坊的后院,开始正式上工了。
根据赵三郎的安排,袁春芳负责帮厨,袁春英负责跑堂,至于袁春花原是安排她去帮忙收桌子的,只是在她创下一早上打碎五个碗和三个碟子的记录后,赵三郎再也顶不住自家小妹那谴责的目光,转而让她去照料铺子不远处的茶水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