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过了多久,出手的乐师停了下来。
众人所受的压力大减。
此时偌大的丝桐殿前,还在弹琴吹箫的只剩了十几个人。
“好了,大家都停了吧。”
这一声,文笙听到了,她停下来,感觉到了一阵疲惫。
抬头四望,只见一角明黄色的袍子消失在丝桐殿门口,适才发生了什么事?建昭帝出来了?
但即使她适才注意到建昭帝,那会儿也不是向他请求的好时机。
今天的考试,不出意外,她应该又能得个优等,只要明日好好表现,建昭帝再看不上女子,冲着三个优等,也应该在十甲中给她一席,那时候再和他提师父的事,显然要比这会儿更加合适。
今日的考试因为开始熟悉曲谱的时间太久,到这会儿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不过因为很快会张榜公布成绩,出了玄音阁之后大半学徒都没有走,聚在大门口等着看榜。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红榜贴出来。
优等十来个人,文笙不出意外名列其中,又是排在了第二位。
压在她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钟天政。
文笙左右四顾,却未在人群中找到钟天政的身影,敢情这人一考完试就走了。
钟天政干扰与抗干扰的能力比自己强,文笙想了想,觉着还真有可能,他的心志极为坚韧,认准了的事情便一条道跑到黑,那次在寒兰会上,卜云和高祁一决高下,文笙觉着心动神摇,钟天政却毫无异样,想来的确在抵抗乐师的手段上高人一筹。
玄音阁的乐师目光如炬,将众人在场上表现出来的差距看得一清二楚。
文笙找着云鹭,上了马车,两人欲要返回平安胡同,刚走出玄音阁大街,突然横刺里抢出一个人来,拦在了马前。
云鹭吓了一跳,连忙停车。
那人身手极为利落,在马蹄子就要踩中他的时候向后稍稍一撤,不偏不倚让了过去,抱拳道:“云大侠,顾姑娘可是在车上?”
云鹭有些诧异,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文笙在后面听见动静,探头望了一望,来者三十上下年纪,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人看到文笙,复又冲她施了一礼:“顾姑娘,在下是谭公子的侍从,奉公子之命,特来相请。”
谭瑶华的侍从?文笙这下想起来了,当日在长晖大街上好像确实看见过这个人跟在谭瑶华左右。
今天在丝桐殿,并没有看到谭瑶华的身影,想是在为自己拜托他的事情奔波,他命手下在这里等着自己,莫不是事情有变,师父那里出了什么意外?
这么一想,文笙便忍不住忧形于色,连忙道:“那快些走吧,他在哪里?”
那侍从见状宽慰她:“姑娘不用着急,公子安好,只是一时脱不开身。”说罢转向云鹭:“云大侠请跟我来,咱们去青云大街。”
云鹭对奉京的街道还没有文笙熟悉,考虑过午了他和文笙都还没吃饭,下车在路旁随便买了两张饼,又问那人要去多久,若是时间长了,便请路人去平安胡同报个信,以免杜元朴等人挂念。
那侍从道:“我也不清楚,大约用不了多久,要不你还是说一声吧。”
青云大街很是繁华,因为和英台大街紧挨着,很多达官贵人将私宅按在这条街上。
这情况文笙曾听“百事通”们说过,谭瑶华还未成家,按他的为人也不会置什么私宅,估计是自己拜托他的事太麻烦,他又不知惊动了谁,约在了那人家里一起见个面。
随着青云大街越来越近,文笙逐渐有了猜测,她问那侍从:“咱们现在要去的是谁的家?”
那侍从犹豫了一下,方道:“是皇子殿下。”
云鹭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哪位皇子?”
那侍从低声道:“且莫声张,是大皇子殿下。”
文笙和云鹭登时都不说话了。
这多少有些出乎文笙的意料,谭瑶华竟找了大皇子杨昊御?他知不知道如此一来,他就相当于在两位皇子之间做出了选择?
还是经由此事,谭瑶华觉着杨昊俭德行不足为储君,加上反正是要得罪他了,不如早早表明态度,还可以得到大皇子的支持?
不管怎样,等呆会儿见到谭瑶华,一切皆可明了。
文笙心念电转,由那侍从带路,一行人来到了青云大街。
云鹭找了个宽敞地方停车,文笙下来,三个人穿街过巷,来到了一处大宅院的后门。
那侍从还特意解释:“咱们从前门进被人瞧见了不好。”
文笙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侍从又叮嘱:“两位一会儿遇到里边的人别应声,都由我来回话。”这才上前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青衣小帽的下人开了门,探头看看外边站的三人,问道:“你们找谁?”
那侍从回道:“我们是依约前来的,这一位是乐师。”说着向文笙示意一下。
马车停在路边无人看守,值钱的东西自然都带下来了,这会儿文笙正抱着她的琴,门里那下人将她打量一番,到底是皇子家的下人,眼光中没有惊诧,反到透着好奇,问道:“约的是今天?”
侍从很肯定地回答:“正是。”
那下人向旁让开:“那快请进吧。”
三人进门,下人将门关了,又问道:“你们是头回来么?”
侍从道:“不用带路了,我认识。”
那下人听他如此说,便不再管他们三人,转而做自己的事去了。
文笙之前去过二皇子杨昊俭的山庄,那里戒备森严,不夸张地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与之一比,杨昊御这宅子透着一股散漫随意,感觉完全不一样。
但进门的这几句对答怎么这么古怪呢?
文笙站定,打量眼前这幢大宅院。
方才在外边看只是觉着这一家占了半条街,高墙里隐约透出精美的飞檐,肯定是非富即贵。
这会儿进到了后园,才见园子里道路通达,结构布局十分大气,远处亭台楼阁雕画透着匠心,不管材料还是那些图案,平民百姓乃至王公大臣用着都显逾矩,看来这里是大皇子的私宅不假。
文笙稍稍放下疑惑,跟着那侍从往里走,问道:“你家公子是何时来的?”
那侍从道:“一大早就来了,同大殿下密谈了一阵,便命我去玄音阁外边等候姑娘。这里住的都是大殿下的门客歌姬,人多口杂,是以我向那守门的隐瞒了二位的身份,顾姑娘和云大侠不要见怪。”
云鹭释然,他到没想那么多,眼下不得不与二皇子杨昊俭对着干了,谭瑶华来找杨昊御,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敌人的敌人,那就是盟友嘛。
只是没想到自己此次进京,在继见到了谭老国师的孙子之后,又要亲眼瞧瞧皇帝的大儿子长得什么模样,自古长幼有序,这一位很可能日后是要登基做皇帝的。
文笙和云鹭跟着那侍从前行不多远,往旁侧一拐,进了垂花拱门,眼前是个很大的花园子,青松翠柏间隐隐可见池馆水榭,小径蜿蜒,曲廊、曲水、曲桥、曲树,其中传出鸟雀的叽喳声。
侍从前面引路,转过一处叠山,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听声音,似是有几个妙龄女子正迎面过来。
云鹭有些无措,欲待避让,那侍从却道:“无防,此地没有内眷,都是些歌姬。”
这时候,已经有一位妙龄少女自侧前方的花枝下笑着钻了出来,这姑娘穿着水红色的绣花百蝶裙,挽着双螺髻,打扮得十分靓丽。
她突然瞧见对面三人,忍不住露出了惊讶之色,直起身来,拿纤纤玉手捂住了嘴,退后了两步,目光盈盈瞟向了文笙,颇有羞态。
跟着由后面又追过来两个姑娘,一个穿白,一个穿绿,都是美姿容,打扮得花枝招展。
其中一个还笑道:“你这小妮子,再拿我和香罗寻开心,我俩便将你衣裳扒了,从楼上丢下去。”
云鹭暗暗皱眉,只这一句玩笑话,他便断定那谭家的侍从说得没错,这几个女子举止轻浮,俨然歌姬娼/妓之流。
只是寻常人家无法搜罗到这么多美人儿罢了。
就听另外一个嗔道:“唉呀死丫头,你怎么拿这等事开玩笑,我到现在想起来腿还是软的。”
侍从带着他们匆匆经过,文笙耳音极好,走出去老远了,还能听到那三个美人凑在一起在说悄悄话。
“怎的今天还有客?”
“不清楚啊。”
“那是不是说殿下一会儿会过来?”
“香罗,你看那俊俏小哥抱着琴呢,很可能是个乐师。”
文笙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肯定是乐师,不然怎么敢来?这么年轻。”
“啧啧,瞧你这副春心荡漾的模样,想是瞧上人家了。你可仔细点吧,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殿下心绪正不好呢,小心拿你出气。”
前面侍从发现文笙越走越慢,停下来等她。
那三个美人也停下了窃窃私语,往别处去了。
三个美人口中的殿下应该便是大皇子杨昊御无疑,不知昨晚出了何事,与他今日没有出现在丝桐殿有没有关系。
文笙复又跟着那侍从往前走,越走越觉着眼前这事透着古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