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库通往地宫的整面墙被挖穿了,米景阳和一众降将没有下来,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只将带来的所有江湖好手全交给文笙带着,另有杜元朴和他的遁甲营一同进来捉捕白云坞主和他的党羽。
原本文笙他们还担心老贼逃得不见影,没想到如此顺利,都过去三天了,他还在地宫里和王十三玩捉迷藏呢。
思及此,文笙不禁又是后怕,又有些好笑。
王十三身上大小伤口虽多,严重的只有腹部一处,厉俊驰等人带的都是最好的伤药,帮他重新包扎过,王十三这两天疼劲儿早就过了,知道肠子没破,也没掉出来,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换了衣裳,吃饱喝足,连亲热话都不及说,就歪坐在那里睡着了。
文笙盯着路口,打发陆汾送了几根火把进去,把前路照亮,众人纷纷吆喝,激白云坞主出来应战。
“老贼,早晚都是死,就别做缩头乌龟了,趁着还有力气,滚出来打个痛快。”
“你们白云坞已经彻底完了,你那几个手下要么做了鬼,要么被我们生擒活捉,有一个重伤不能动的,好像叫什么东方,被抓住之后药瘾发作,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老贼,没想到你如此狠毒,连亲信都逼着服了药。他们全在黄泉路上等着与你算账呢。”
白云坞主的声音从密道深处阴森森传出来:“一帮狗奴才,只敢堵在外边汪汪乱吠,有本事进来打!等着,本坞主绝不会放过你们!”
众人心道,傻子才进去呢,只看里面密道勾连纵横,老贼身手高强,来去如鬼魅,谁知道他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杜元朴不徐不疾道:“既是关门打狗,顾院长多受点累,大家慢慢等着就是。白云坞主,有几件事你还不知道吧,李延父子昨日已率大军向国公爷归降,这两天国公爷案头归附的文书堆积如山,多的都快放不下了,其中大半是西北诸州的地方官和边关将领所写。还有什么,对了,纪将军抓到了特慕尔,吉鲁国国主送来议和的文书,说要将你收买他们出兵的证据和上千万白银全都交出来,用以赎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个注定遗臭万年的人竟想坐拥天下,岂不可笑?”
跟在他身后的汪奇等人听到这里都忍不住想,杜先生真不愧是国公爷麾下的头号智囊,专门算计人的,这番话直击要害,要换他们是老贼非气炸了不可,哪还能沉得住气?
白云坞主没了动静,只是停了少顷,数支火把同时一暗,遁甲营的士兵们全未反应过来,汪奇和厉俊驰齐声示警:“出来了!”“小心!”
汪奇抬手掷出三柄飞刀,谁料那黑影扑来之势远超他预计,呈品字形的飞刀无一例外全都落空,被老贼甩在了身后。
但白云坞主再快,终是隔着近乎十丈的距离,比不过文笙落指一拂!
“铮!”这一记散音虽余音袅袅,听上去却仿若金石之声,格外清亮。
白云坞主中途遇阻,虽然看不到是什么阻碍了他,只看他那姿势,谁还看不出来,他撞墙了!
众人心中大定。
白云坞主手足并用撕扯着那层屏障,势若疯虎,想打破它冲出来,文笙气定神闲弹着《行船》,扭头看了看睡在一旁的十三。
环境这般吵闹,偏他还能睡得昏天黑地。
文笙含笑摇了摇头,看向身边的厉俊驰:“厉大哥,你去收拾他!”
厉俊驰原本听说白云坞主如何了得还觉着有些手痒,待见了真人,亲眼目睹老贼匪夷所思的速度,心惊之下也就歇了心思。
来了这么多人,又有文笙在,用不着他上去拼命,照自己和老贼实力上的差距,那不叫拼命,叫添乱。
不过文笙点将点到他,那便是两码事了。
厉俊驰应声出列,迎了上去,道:“好,我尽力而为。”
他猱身而上的同时,文笙撤掉了屏障,左手食指按弦游吟,右手食指连抹,名指连摘,这是《点兵》。
这琴声一出,不但是厉俊驰,其他围聚在文笙周围的众人一齐觉着受益。
文笙“拂”,厉俊驰大步迈出,文笙“滚”,厉俊驰人在半空,手中刀破风袭至。
他只觉身上突有使不完的力气。
文笙“短锁”,厉俊驰的刀和白云坞主的一双肉掌“叮当”相遇,文笙“拍杀”,厉俊驰横着拦腰斩至,却被白云坞主中途一伸手将刀抓住,他面露狞笑,单臂用力,“咔嚓”一声便将大半截刀身折断,顺势向着厉俊驰心口捅了过去。
厉俊驰速度有了,反应却跟不上,身体失去平衡向后跌倒,眼睁睁看着那半截寒芒距离自己前心越来越近。
近到不过寸许,停住!
白云坞主屡被琴声戏弄,眼睛都红了,“啊”的一声大叫,舍了厉俊驰腾身而起,但那层无形屏障已飞快地从厉俊驰胸前蔓延开来,再度挡住了他的去路。
厉俊驰退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差距太大,我还是打不过他。”
汪奇等人纷纷出言安慰:“多好的机会,再打几次就有经验了。”
文笙含笑点了点头,敢情她还真是这么想的。
白云坞主站在距众人两丈远处,目光仇视,突然呵呵而笑,森然道:“你们如此逼迫于我,看来是不想保全那些服过神丹的人了,顾文笙,你帮王十三搜罗了多少神丹,可够他这辈子吃的?”
文笙抬头回望他,眼神十分清澈:“我们确实急需那丹药的炼制方法,你肯说出来么?”
白云坞主咬牙切齿:“白日作梦!”
文笙颔首:“我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杜先生,咱们在宫中奉丹处发现了不少炼丹的材料吧?”
杜元朴笑道:“不错。”
“之前我们还在阎王洲找到了完好的草药植株,送到医圣燕白那里研究去了,燕老神医已经有了些发现,我邀请他到奉京来瞧瞧,这里有这么多病人,他此刻正在半路上。”
白云坞主听到“阎王洲”三个字,顿时恍然:怪不得自己派出去那么多的手下到最后一个都没回来,原来是顾文笙从中捣的鬼,她从顺金山坠崖诈死就开始布局,还将王十三安插在自己身边,实在可恶!
“哈哈,贱人,就凭你们也想化解老夫的神丹,简直痴心妄想。外边还有多少颗,够那么多人撑上十天半月不够,我看李承运怎么安抚投靠他的那些墙头草,又怎么能坐稳天下!”
老贼骂够了犹不解气,伸手从身上取出一大把丹药,扬手间将它们全都化为了飞灰,纵声狂笑,凄厉如鬼哭。
文笙手中的琴“仙翁”“仙翁”两声响,左手按吟,食指轻挑,不知不觉间,她又换了一支曲子。
白云坞主此刻情绪激荡,十分容易受外界影响,这琴声没费什么周折便趁虚而入,使他那笑声越来越飘忽诡异,慢慢停了下来。
文笙仿佛不经意间开口:“那神丹到底怎么炼制?”
白云坞主下意识答道:“飘仙草的根汁混以烈酒,配黄丹、冰石……”他刚说了个开头,猛地惊醒,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大变,指着文笙惊骇道:“你,这支《希声谱》怎么可能……”
话说一半,他竟不再试图冲破阻碍逃走,转身退回到黑暗中。
包括杜元朴在内,众人全都不明所以,只有文笙才知道,老贼惊讶的不但是她终于学齐了《希声谱》,他怕是作梦也没想到,这一曲《吐真》竟能无视他那神奇的功法,对他造成莫大影响。
老贼害怕了。
到这时候,他才会恍然大悟,商牟善等人或许并没有背叛他,他们只是身不由己。
杜元朴道:“飘仙草应该便是那草药的名字,不知道他方才所言是否可信?”
“先记下来,等回头说给燕老参详。”文笙也觉着事关这么多人死活,怎么谨慎都不为过,燕白肯到奉京来,这次的人情可欠大了。
一众江湖人好奇白云坞主怎么突然就又缩回去了,汪奇摸着下巴道:“老贼不出来更好,里头没吃没喝,不出两天准饿得头晕眼花,咱们等着到时候捡现成的便宜。”
可两个时辰之后,王十三自酣睡中醒来,却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
“奶奶的,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在里头藏那么多吃的了,就是藏,也该在干粮里头下毒,在酒水中撒尿。”
文笙:“……”
“有了。”王十三福至心灵,一骨碌爬起来,气沉丹田冲密道里面嚷:“老不死的,那些吃的喝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带着点咸味?爷爷怕太淡了你不喜欢,特地每样都撒了点尿上去,不用谢我了!”
明知道是假的,众人忍不住嘻嘻哈哈笑出声来,跟着纷纷附和,说什么的都有。
白云坞主果然沉不住气,气急败坏骂道:“王十三,你这条躲在女人裙角下的狗,敢不敢出来,与老夫痛痛快快打一场?”
王十三并不受激,嗤笑道:“能群殴非要单挑,爷爷还没那样傻!”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要不这样吧,你出来,我和我媳妇联手,咱们公平一战。”这话他说起来一点都不脸红,夫妻本是一本么,哈哈哈。
老贼那边就此没了动静,不管众人如何嘲笑,都一声不吭。
杜元朴和他的遁甲营在这种情况下帮不上什么忙,却也不放心离开,停了一阵,他低声同文笙道:“老贼拖延时间,怕是想等你困顿懈怠。”
文笙点了点头:“不要紧,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话是这么说,她却不敢放松警惕。
两个时辰过去,文笙坐在那里低着头好似闭目养神,王十三突然大喝了一声:“来了!”飞身迎了上去。
此番有文笙相助,两人堪堪斗了个旗鼓相当,时间一长,厉俊驰等人都觉着开眼了,无它,这两人招式好像啊,跟一个师父教出来似的。
其实白云坞的功法王十三刚学不久,他就是再有天分,那些招式也不能像老贼一样信手拈来,但前面两三天他都活在老贼的追杀下,对老贼的套路和出手习惯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深有体会,加上《点兵》加身,内力和反应速度都暴涨了一大截,他竟是越打越顺。
这一架足足打了半个多时辰,王十三劲头十足,飞来纵去哇哇大叫,白云坞主却是明显露出了疲态。
王十三刚踏踏实实睡了一大觉,白云坞主这三天下来,尽管大多数时候是追杀的那个人,心弦却也一直绷着没敢放松。
他心知不妙,抽身退走,王十三追出数丈远,停了下来。
“你要歇么,好,给你歇,别说爷爷欺负人,等你歇好了咱们再接着打。”
啧,这高手气度扑面而来啊!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王十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有文笙停了琴,一手托了下巴笑眯眯望着他背影,心中暗忖:“十三这是没打够啊,好不容易遇见个可以偷师的好对手,不榨干净了怎么行。”
白云坞主觉着不妙,王十三能等,他是真耗不起啊。
半个时辰之后,自觉恢复了的白云坞主一跃而出,两人又战在了一处。
如是者三,老贼身上都见伤了,王十三依旧是打打停停,这下不但是文笙,厉俊驰等人全都明白了他的用意。
大家挤眉弄眼,这等有顾大乐师护着,痛打落水狗的好事哪能光叫王十三一个人风光,就算他俩要成亲了也不行。
厉俊驰上过场了不好意思开口,汪奇厚着脸皮,非要将王十三换下。
此番来的江湖人着实不少,大家看出白云坞主已是强弩之末,争先恐后抢着登场,生怕不等轮到自己老贼便一命呜呼。
白云坞主一辈子受人尊崇,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恍惚间竟觉化身为一块巨大的蜜糖,正受万蚁啃噬,一时悲从中来,万念俱灰。
英雄末路不过如此,没想到自己苦心积虑一生,到头来竟败在两个年轻人手中,不,他是败在了幽帝留下的《希声谱》和祖上所传的功法上,还真是……讽刺啊。
众人发现老贼打着打着突然贴墙而立,就此站住不动。
正与他动手的陆汾生怕有诈,一刀斩在他肩头,老贼向旁栽倒。
王十三排众而出,伸手将他翻过来脸朝上,观察了一下,有些遗憾地道:“怎么就自绝心脉了呢,算了,斩下脑袋,收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