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手,脑袋稍稍低垂,满脸笑意,眼神却显得有些空洞,步伐却机械似的迈着,显然,王世华陷入了沉思,而且,是想着高兴的事。
右脚刚跨过书房的门槛,就见江守成快步走来。
“家主,出事了。”
把右脚收回来,转身看着江守成,笑道:“么子事?”
“遛马场那儿出事了。”
边向遛马场走去边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时代,戒烟的方法都是简单粗暴的典型:烟瘾犯了,喂颗黑头丸,就绑在柱头上熬着,等熬过烟瘾后,松绑,喂点稀粥,就算完事。可数千人同时戒烟,黑头丸的供应哪里跟得上,出事也就在所难免。戒烟的头三天是最难熬的,每天都增加一个等级似的,越来越难熬,但只要熬过第三天,从第四天开始,等级会越来越低,相对要容易得多。一般来说,熬过第七天,基本上就算是把身体的烟瘾给戒除了,回家再养个把月,就跟常人无异。
这次就是一个有着十多年烟龄的鸦片鬼,小名钱老三,快五十岁了。在第三天的关口上没有熬过去,绑在柱头上哀嚎求饶,可他越求饶,大家越不会给他松绑,还鼓励他咬牙坚持住。等发现他双眼翻白,口吐白沫的晕死过去后,赶紧给他解下来,却发现他已经气若游丝,最后,没抢救回来,一命呜呼了。
王世华心头一松:鸦片鬼死一个是一个,他根本就不在意。
步伐一停,对江守成道:“你去收拾一下,给他家人五十块大洋,赶紧下葬。今后,再有这样的事,都补偿五十块大洋,算是下葬费。”
“是!”
江守成带着十几个护卫再次来到遛马场,见所有人都起身看过来,便冷笑道:“家主讲了,鸦片鬼不算我王家人。本该把钱老三的尸体扔到乱坟岗的,可看在钱老三年轻时也算条汉子,为家族立下过战功,特意抚恤他的家人五十块大洋,同意把他的灵环送进忠义庙,享受后世子孙的孝敬。这事,就算了了。谁敢闹事,一律按家法办。”
那些看护和治疗鸦片鬼的人,没有一点在乎:这些天看着鸦片鬼们各种丑陋的一幕幕,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鸦片鬼,因而,家主说鸦片鬼不算王家人,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甚至暗暗高兴:王家人自古就善战,崇拜英雄,这样的怂包软蛋也能称为王家人,别人晓得了,岂不是丢大家的脸面?
“大管家,那我们要是戒烟后,还算不算王家人?”
“戒烟成功或者死了的,都算王家人,可要是戒不掉,嘿!你们觉得自己还有脸讲是我王家人么?”
众人立马议论纷纷起来。
江守成却吩咐护卫,将钱老三的尸体用白布遮住,抬到镇上,送给钱老三的家人。
本以为钱老三的彪悍老婆会借机闹一闹,毕竟是一个大活人送去戒烟,结果还回来的是尸体,谁乐意?
可让江守成万万没想到的是,钱老三的彪悍老婆见到尸体后,直接嚎哭起来,只骂钱老三是个短命鬼,绝口不提钱老三是怎么死的。
本来还寻思着她要敢闹,就仗着身份好好压压她,见如此,江守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掏出那个装着五十块大洋的钱袋,边递过去边安慰道:“婶子,您节哀顺变……家主讲钱老三年轻时是条好汉,为家里立过大功,如今虽然抽鸦片而变成这样,可功是功,过是过,赏罚得分明……这是家主特意赏赐的五十块大洋,您收好。”
钱老三的老婆并不接钱,江守成以为她不满意,心头立马来气,面色一变,正要呵斥。
钱老三的大儿媳见大管家面色一板,怕出事,赶紧接过钱,还没来得及道谢,却被婆婆一把将钱袋抢了过去。狠狠地瞪了眼大儿媳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还给江守成,道:“大管家,这钱我们不能要。”
“为么子?”
“大管家,您不晓得,老三这么多年抽大烟,把家里祸害的扎实,要不是我那三个儿子还算争气,支撑着这个家,要不然,家里现在恐怕穷的连我那几个孙子孙女都得饿死……现在他死了,跟您讲句实话,我这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家里总算能有好日子过了……”说到这儿,见江守成面色讶异,她却看着钱老三的尸体冷笑道:“讲实话,看在我跟他夫妻一场,我才要哭一哭他,可他要不是我男人,我一听到他死,绝对会放鞭炮庆祝……这样的鸦片鬼,害人害己,猪狗不如,死了活该,怎么还能要家主的抚恤。这钱我要拿了,死后就没脸见祖宗了。”
江守成听的大为高兴,又掏出二十块大洋装进钱袋,道:“就冲您这份深明大义,守成钦佩万分,这钱,算我孝敬您的。您拿好,走了!”
说完,把钱袋拍在钱老三老婆的手上,在观众们叫好声中,快步离开。
要不是真是戒烟戒死的,连江守成都会怀疑:这事该不会是家主特意安排的吧?
而王世华听说这事后,连连感叹族人深明大义,连个妇女都晓得其中的厉害关系,可见,鸦片的毒害有多厉害,也更加坚定王世华清楚全族禁烟的决心。
在张翠云的房间里,几女正在打麻将,王世华则陪着两个宝贝女儿在床上玩耍。大女儿快半岁了,勉强能爬,此时正抱着王世华的手,掰过来,摆过去,王世华稍稍用力摆动的快些,她便“咯!咯!”地笑着,又抱又咬的更起劲的搬动着王世华的手腕,玩的不亦乐乎。小女儿金霞还不能动,只能躺在一边,睁着圆溜溜地清亮大眼睛,看到姐姐跟阿爹玩的高兴时,便“呀!呀!”地叫几声,表示自己也很想参与……王世华手臂不小心晃动的大了点,金翠连带着摔倒在金霞的身上,金霞吃痛,“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一旁的金翠也一听哭声,也撅起嘴,一副要陪哭的模样。两个奶妈赶紧抱起孩子哄着,王世华则有些尴尬的对看过来的众人讪讪一笑,惹得大家纷纷捂嘴发笑。
“带孩子你都带不好,你讲你还有么子用?”
面对张翠云的埋怨,王世华干脆一头倒在床上装死。
何梅却想到了什么,笑问道:“小混蛋,你把禁烟的事,跟另外三家和政府通报了么?”
王世华坐起来,对何梅笑道:“没有,怎么了?”
“那你还不去支应他们一声?”
“可我王家禁烟是我王家的事,跟他们有么子关系?”
“你禁烟是你的事,可问题是,你要对付那些鸦片贩子,就一定会跟他们有关。”
王世华心头一惊:何梅提醒的对,王家这一禁烟,势力范围内的鸦片价格几天工夫就翻了一倍,虽然到现在还没听见鸦片贩子有所动作,但估摸着他们是在观察:一是看王家这次是不是真的下决心戒烟,二是都想让别人当出头鸟,去试试王家的刀子到底还锋不锋利。所以,当价格高到一定程度时,必然会有鸦片贩子铤而走险。
任何事情有利必有弊!王家禁烟,就等于送给他们三家一件利器:心情好,就坐看王家自己闹腾,可要想给王家使坏,就派自己控制鸦片贩子过来销售。你王家能怎么办?把人抓起来,他们背后的主子说个情,除非王家想展开家族大战,否则,最多就是罚点款了事。可这样一来,必然会让鸦片贩子的气焰嚣张起来,会更猖狂的往王家地盘内兜售鸦片,到那时,鸦片一多,必然会有很多人偷偷再次地吸食,王家禁烟一事,就真成笑话了。
“何姨,是我疏忽了,多谢提醒。”
何梅这才笑道:“小混蛋,做事不要只盯着自己碗里的那点东西,要把心放大一点,眼光放长远一点,这样,才能通盘考虑,立于不败之地。”
“是!世华谨记。”说着,王世华对何梅抱了下拳,道:“我这就派人去通知他们三家。”
“等一下。”
见王世华看过来,何梅笑道:“刚刚才提醒你,要通盘考虑。你这么走一步是一步的走法,迟早得走进别人的套子里,吃大亏都还不晓得为么子吃亏。”
见王世华不解的看过来,何梅放下手里的麻将,喝了口茶,道:“你是不是认为,这事只要防着他们三家,对政府方面,只须通知一声就是了?”
“恩!”
“你错了,这事的重点确实要防着他们三家,可问题是,你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三家么?”
“何姨,您这话的意思是……”
“既然一个人打不过他们三家,而事情又非要办,那么,你就该去找帮手来帮忙。”说着说着,何梅笑了起来,那种强大的自信又浮现在她的眼中:“政府不是一直在讲禁烟么?如今你是在执行政府的命令,怎么能主次颠倒,反倒让政府在一旁看戏了……为了能达到自己的最终目的,花点钱是应该的。记住,凡是用钱能解决的事,那就不算事。”
说到这儿,何梅放下茶杯,又开始打麻将。
王世华等了一下,见没有下文,正要问个仔细,却见何梅抬头看过来,疑惑的问道:“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跟木头似的立在那儿?还不快去办?”
然后又跟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埋怨道:“快滚!快滚!你老杵在那儿,把我的风水都给挡了。”
王世华只能跟何梅抱了下拳,边快步出门边满脑子思绪如电的思考着何梅的话。
何梅的话提醒的够明白了,意思也很好理解,无非是借力打力,拉别人一起顶雷。可问题是,执行的过程和力度的把握方面,就是个关键性的大问题:执行的太猛,太坚决,必然引起另外三家的大力反弹,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还不如不禁烟,最少,不会让人看笑话。
到底该怎么具体执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