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子伺候着小雨安生躺下了,心里到底不服气,便在一旁小声嘟囔道:“要不咱就说没了,然后你太过伤心,从外面又抱了一个。”
小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行呀,就怕到时候你舍不得。你这个人,说话也没个准谱。”
薛世子被她抢白的脸上一红,讪讪地说道:“有什么舍不得的。”
转眼入秋,身子本来就已经不大好的娘娘突然又染上了风寒,圣人这才晓得娘娘头疼、心悸已经有四五年了,却一直让太医瞒着他。一时宫里上下乱成一团,若不是娘娘将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太医院只怕要去了一半。平南之后才收敛了几分的韩贵妃一系,又在朝野内外蠢蠢欲动起来。
这般入了冬,因世子夫人有孕,护国公又在燕北没有回来,薛府的新年过得分外冷清,春天的时候,小雨顺利地生了一个女儿。等她们母女从产房里出来,小人儿已经长开,薛世子小心翼翼地抱着小不点看了又看,白嫩嫩粉嘟嘟的一张小脸,乌黑的眼珠骨碌碌地东瞧瞧西看看。
蝉虾在他身边转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劝道:“世子爷,您抱了一个多时辰了,也该让大娘子歇息一会儿了。”
薛世子听了这话,立刻抱着孩子腆着脸哀求映雪:“怎么就不能给做个小兜呢?用最软的料子,多放点棉花,我就挂在胸前,走到哪里都带着……”话未说完,怀里的小姑娘嘴一瘪,露出了几分哭相,唬得薛世子抱着女儿腾地跳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九儿,九儿……”那小不点的眼泪还没出来,这边薛世子已经急得泪眼婆娑了。
屋里几个大丫头抢又抢不过薛世子,只得耐着性子哄骗道:“都一个时辰了,想是饿了吧!”薛世子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孩子松了手,等人都走了,这才凑到世子夫人身边:“怎么办?我前儿特意溜进去看了看景王,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就老气横秋的。我不喜欢。”
小雨呃了一声:“那你看好哪个了?”
薛世子搓着手,急得团团转:“我瞧着都不怎么样。宜都郡王家的我也看过了,可凶了,他娘也不管。”顿了一下,又道:“再说了,就是现在瞧着好好的,以后长歪了怎么办?九儿,九儿……”
小雨点了点头,懊恼地抱怨道:“唉,就是长成人了,当时看着也挺好,英武果决。哪个能料到嫁过去会变成麦芽糖,黏在身上怎么也扯不掉?就算是成亲之后还能人模人样的,哪个又能担保生了孩子之后,不变成一只没头的苍蝇,一天到晚嗡嗡嗡?”
薛世子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根本没听出娘子在讽刺他,还拼命地点着头附和:“九儿,你这话说的太对了。”
到了夜里,薛世子舍不得女儿,挨着自己的床榻放了一张小床:“你不要管,我的女儿,我自己带。”果然夜里听到哭声自己爬起来给孩子换尿布,可惜自己没有奶水,不然只怕连喂奶也要做了。
俩人都是年轻嗜睡的年纪,半夜如何起得来,好不容易挨到了百日,夫妻俩都青着眼圈抱着女儿进了宫,薛世子因听了小雨的话:“如今数左嫔的儿子最弱,将来真不行,一脚踢开也容易些。”便答应了圣人提的景王。
又过了小半年,工部在燕北的几个主事就被御史弹劾了。起初并没有护国公的事情,偏他义气,最后七扯八扯的就将自己给绕了进去。
徐夫人接到消息不由松了一口气,好像头上原本高悬着一把锃亮的虎头铡,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是杀是剐倒不在意了。只暗地里同薛谦商量:“做了小半年还不到,应该没什么大错,是打是罚,咱们都认了也就是了。”
往常这样的贪墨案子,扯上一品的国公,正经的皇亲国戚,没个一年、两年是判不下来。可到了护国公这里又不一样了,想必他长了一对儿顺风耳,听到了自家夫人的话,竟然大包大揽地认下了绝大多数的罪名,于是连半年都没用主犯从犯便厘清了。
案子呈到圣人那里,正赶上娘娘病情加重昏厥了几次。圣人心情不好,护国公就被判了流放西漠,薛家的爵位也被夺了,从犯顺义侯却只罚了一年多的俸禄。
薛羽虽然不是世子了,还有个将军的名头,倒也不甚在意,还在御前三翻五次的请命要去西漠照顾父亲,磨了两三个月总算得了个颖州总兵的职位。
徐夫人却是做梦也没料到最后竟成了这样,薛羽毕竟是个真刀实枪打出来的将军,家里没断奶的女儿还是未来的王妃,谁敢小觑了他?更何况众人皆知护国公待他素来不亲厚,他还能跑到西漠那样的荒凉之地去尽孝心,这样的人品就越发的难能可贵了。
徐夫人和薛谦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少不得要吃本家几个白眼,尝一尝这世态炎凉。好在薛谦素来唯嫂子马首是瞻,听说嫂子要带着女儿陪薛羽赴任,便跑去劝母亲。徐夫人心里总觉得是他们做了手脚,却又抓不到把柄,只得收拾收拾住到国公爷在城外的别院里。
薛家离京不久,娘娘便病重不治,圣人的脾气越发暴躁了。
只是薛家这时离京城的是非远了许多,正忙着在颖州安顿下来。薛“国公”在儿子没来之时也颇受了些挫磨,在燕北的大狱里虽有夏五爷照应,到底是阶下囚,他一生荣华从未吃过这样的辛苦,至此志气全无。等薛将军到了西漠,薛老爷子每日清早到卫所报到,闲坐片刻便回将军府里听歌弄曲,自此再不理世事。
这时,燕北城的扩建也已竣工。圣人便迁都燕北,不到两年,圣人薨,太子即位,宜都郡王也跟着升了一级,做了太子。
平南王收到消息,立刻举事。身为太子的周炆亲自出兵,薛将军这时已经升了昭毅将军,送了一队护卫给周炆帮忙。这般打了一年多,太子生擒了平南王。
消息传到将军府里,薛将军不由感慨,将手里的字条递给夫人:“想不到,太子竟然这般狠绝,亏得咱们没跟他家结亲。”
薛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大树底下斯文秀气的长女,叹了口气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笨呢?三下两下爬上去,不就将纸鹫拿下来了。你看看,就这样在树底下转了可有七八圈了。”说罢,才心不在焉地接过字条瞥了一眼,随手丢进身边的小泥炉里 ,纸条噗地冒起一股小火苗,转瞬也就没了。
薛夫人清冷地声音响起:“居然把自己的亲叔叔给煮了,呵,呵,有点意思……嗯……好几回……”
那边厢薛将军被夫人一说,也开始忧心女儿:“太软糯和气了,只怕将来要被欺负。”
薛夫人迟疑了好半天才道:“要不再生一个吧,好歹是个伴儿。”
薛将军摇了摇头:“算了,这个都够操心的……就是得用还得好几年,万一不如这个呢?她还得照顾下面的。还有吕家那几个少爷,怎么弄啊!”
薛夫人嘴角泛起一丝笑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功名利禄,可不是白给的。按他们自己的意思,想去郎家的去郎家,想去蓝家的去蓝家。”
大树底下的薛大娘子总算等来了蝉虾,蝉虾三下两下上了树,取了纸鹫下来。薛大娘子便慢慢有接过来道了谢,转身吩咐小丫头将纸鹫拿回房间去了。
薛将军正看得奇怪,薛夫人指了指更漏:“写字的时间到了。”瞧着薛将军还有几分怔愣,便解释道:“上次你回来同她讲,一日分五时,作息率有常。喏,每日琴棋书画都有更漏,到了三更必然入睡,再好听的曲子,再好玩的游戏都不在眼里。”
薛将军咽了咽口水,想了很久才道:“也算中规中矩了。”
薛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本来就是个天生的女学究,可不敢再约束她了。”
“女学究”正敛眉垂目朝他们走过来,瞧见父亲母亲坐在花前,也亲昵地走过去搂着母亲抱了一下,便起身自去书房写字去了。
薛世子歪头看了看夫人:“这性子莫不是肖你。”自己想想也不可能:“可我也不这样啊。”
薛夫人挑了挑眉毛,冷笑道:“眉眼和你一样,想必这脾气秉性也是从你那里继承来的。”嘴上这样说,一对眼睛却落在女儿的身上,心中暗忖:“这孩子,到底随谁呢?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唉,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孩儿啊!难道,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
一晃儿又过了三年,身子本来就不大好的圣人也走了。太子周炆登基不久便将薛家的爵位还给了薛羽,薛家便结束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奉旨进了京城燕北。薛家返京的时候,随行护卫里,吕家年轻一代的俊杰便只剩下薛将军身边的吕江平和他的堂侄吕飞舟。当年那些去了西北和东北的少年们到底没能熬过大大小小的战役。
燕北城西,景王奉了母命,早早地带了人到城门外迎接未来的岳家……
三皇叔安王站在燕北的城楼上静静地望着笔直的官道……当年那个纵马飞奔的少年仿佛还在高大的城墙下纵马欢呼。
一个新的故事便又开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