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婆子对于林大的归来不以为然,小雨也很平静。倒是五嫂子多留了几天,等五嫂子决定要走的时候,大嫂已经把该听的都听来了。这倒也不是大嫂打听事儿的本事太差,实在是林大这个人是好好的回来了,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哑巴了。
问什么都说不清楚,他在那里比划,一众村人在那里猜。
却是上了船,人就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了水了。也不知道飘到哪里,被什么人救起来,醒了就是哑巴了。后来被卖到一个私人的银矿场给人家挖银子,天天守着个银山却吃不好,睡不好。那工头、工友都欺负他是个哑巴,没少吃苦头。
年前,这矿才被官府发现,就被查封了。里面关着的这些奴隶们一人给了一两银子,就算放出来了。林大口不能言,也说不清自己家住在哪里。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总算是找回家来。
大嫂回来跟小夏婆子还有弟妹们说:“这次林大可吃够苦头了,人瘦得都皮包骨头了。在他舅家门前转悠了好多天了,愣是没人认出来。听说他娘改嫁了,要是从前那肯定又是好一顿闹腾。如今,嘿,嘿,您是没看见呀。他舅母让他干啥,他就干啥。给他吃啥,他就吃啥。什么脾气都磨没了,那么大个头的老爷们乖的跟只小猫似的。今儿个跟他大舅地里干活去了,唉,这可是他娘从前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你看看,这人呀,还真得吃点苦头。唉,这要早这样懂事听话,他娘也就不用再走哪一步了。唉,这都是命呀。”
小夏婆子想着这事的处置怎么就这般合自家的心意,难免又拎了小雨来问。小雨就嘻皮笑脸地问钟姐姐的事儿:“怎么突然就不那么阴阳怪气了呢。”
小夏婆子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儿,想了想说:“她自己认错了人了,以为是二哥害了她。”
小雨又追着问:“那坏人怎么害了她了?要不要二哥给她报仇呀?”
小夏婆子沉吟了半晌还是告诉她了,姑娘也是大了,该知道男女大防了。
小雨愕然:“钟姐姐真是可怜。”
小夏婆子哼了一声:“也是个好姑娘呢。我想给你二哥说说。”
“不要!”小夏婆子的话音未落,小雨就急急的叫了起来。
小夏婆子故作不解地说道:“咦,你刚刚也说她可怜。”
小雨盯着母亲看了好一会儿,才垂着头说:“她可怜是她的事情,为什么要我的二哥哥......”
又犹豫了好久才说:“她也不是没有错处,就算以为那人是二哥,也不该......也要等着回来,请人来跟娘商量才是。”
小夏婆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个女儿虽然看上去无法无天的,却也不是不知道轻重。又说:“她也是知道错了呢,以后必然会谨慎小心。我看她跟你二哥......”
小雨几乎跳了起来,眼里含着泪:“娘,娘,我晓得您的意思了。有些事错了,知道错了,改了也就罢了。有些事,错了就错了,改了也不能回头了。您莫要将她说给我二哥,我,我们给她找一门好亲事,比二哥还好的。娘,您不是说,您想做的事儿没有做不成的吗?您好好给她找找。”
小夏婆子听了一笑,拍了拍她的头:“你呀,天下可还有比你二哥更好的男子了?”心中却想:“当时那样说也是安慰钟敏的话,免得她走了绝路。”
小雨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就找个比二哥稍微差一点点的吧。”
这么着又叹起气来:“唉!不要说她了,就是我,将来也找不到比二哥更好的了,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这会儿听出母亲并没有让二哥和钟敏在一起的意思,又放下心来问:“您问过二哥哥了吗?”
小夏婆子点点头。小雨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那二哥知道她那事儿吗?”
小夏婆子好奇地看着女儿摇头。
小雨若有所思地说:“千万别跟我二哥说,这样的事有伤闺誉。”
小夏婆子想了想,故意逗小雨:“还是要告诉他,毕竟当年钟姑娘的父亲托付给他,也是他的疏忽。”
小雨听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说:“万一他心软了,那可怎么办呀”
小夏婆子静静地看着女儿,心想:“小妮子看着天真烂漫的,倒是挺会琢磨人心的。”又问:“这回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说说林大吧。”
小雨这才嘻嘻笑着说:“也不是很清楚呢。当年哥哥的朋友,那个叫陈鹏的刚好在凤翔府,想必是五哥求了他。他出手办得这事儿,挺利索的吧。”
小夏婆子一想,可不就是这回事儿。
林大的回来难免又让人想起他的寡妇娘来。林大的舅舅也将他娘的情况给他说了一下,却是嫁到了延安府廉州县,已经生了一个孩儿,听说那汉子对她也还行。那林大倒也没有说要看望母亲之类的话。
又过了一个月,京城特使快马传来消息:“当今是圣上驾崩了。”一时间各村各镇,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了白布。五哥却是从礼部侍郎府上王三奶奶那里得来很多的消息,也时常说与夏秀才同小夏婆子。老圣人去世前并没有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却是立了先太子的长子。如今侄儿登基做了是圣人,一时几个王爷叔叔都虎视眈眈地环伺京城。
圣人去世的消息固然是举国震惊,但是真正让夏家上下乱做一团的并不是这个消息。却是因为二哥的家书提到六哥在西北军中因为护送粮草立了战功升了小旗。
六哥为人最是公允正派,身手又好,在军中很得上下的喜爱。偏他又不是个大老粗,识文断字,在这一群粗人里面,算是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以前没有用心研读过兵书,这一年下来也跟着打了几仗。这般再看看书,倒也有很多领悟。若不是怕升的太快,压不住底下的人,就是做个百户也是绰绰有余。
夏秀才就安慰母亲和妻子说:“想来他确实是个做将领的材料。你看看,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又让老二托了朋友,就是不想让他杀敌陷阵。”
小夏婆子难得的抹了眼睛说:“纵使是这样,也用不着去虎贲营呀。去了那里,哪还能......”
夏秀才就说:“哪里就到了那一步了呢。你看看你,尽琢磨些没用的。只能说明咱们老六本事大,功夫高,连梁国公的亲卫营都进得去。”
小夏婆子虽是担心的不行,却还硬挺着不肯掉下一滴泪来,又让夏秀才大为心疼。喊了如驹磨了墨,这就要写了训子家书给媳妇出气。小夏婆子听他这么说,又怕儿子担心家里,连忙拦着。
过了没多久,六哥的家书也到了。
信中轻描淡写地说道:“本来不想同家人讲的,没得让家人担心。”
又说:“小旗已经是年前的事情了,护送粮草的时候遇上那不开眼的小土匪。一眨眼的功夫就被我们全都歼灭了,之后就提了虎贲营的亲卫了。”
“过年的时候随着梁国公世子出去追击一伙狄人,世子冒进中了埋伏。是我一马当先射死了狄人的首领,立了大功。现在已经是百户了。”
这信中那还有半点儿一年前的颓唐、自卑。只听得如海几个热血沸腾,尤其如海箭无虚发,此时尤为不甘地叫嚷着:“他的箭术比我的不知道要差多少,要是我......”突然看见夏大嫂面无血色地看着他,吓得连忙把后面的话吞掉了。
六哥又在信里说了些自勉的话:“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前的兵书读得太少些了。就连纸上谈兵都不能够,拜托五哥和八弟给找一找得用的兵书。”
后面又说了些鼓励弟弟妹妹的话,尤其是:“军中兄弟都称赞九妹妹胆识过人,堪称女中豪杰。”
小雨听了立刻热血澎湃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厉兵秣马、驰骋沙场。过年时被七哥勾起来看史书的瘾,这会儿立刻就转成兵书了,也要跟着几个哥哥去府里的书社去买书。
小夏婆子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六儿子,倒不大担心小雨。再怎么豪杰,前面还是要加个女字,夏秀才就是再宠爱她,也不会放了她去参军。退一步说,就算夏秀才同意了,人家军队里也不会收她,也就由着她胡闹去了。
凤翔府可比凤翔县大多了,因为七哥跟如海两个都在府学里。夏五哥有空的时候,也会去凤翔府里住上一二日,听听七哥和如海讲些学里的事情。小夏婆子索性就在凤翔府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小雨去了倒也不愁地方住。
正巧三哥、三嫂近日拿到了酒牌,就想到凤翔府里开个大一点的酒肆,这些日子已经寻好了一个五进大的宅子,收拾两日七哥几个就可以搬过去住了。
彼时薛羽正在一品居给蓝灏馨中践行,两人寻了里面最安静的房间,靠着窗户一面望着外面往来的人群一面聊天。
蓝灏馨叹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圣上此番布局用意非浅呀。”
薛羽笑了笑说:“逸王心意已决,不知道令堂可拿定主意了。”说罢低头抿了一小口酒,向外望去,一瞥之间已经将蓝灏馨的神色了然于胸。
蓝灏馨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这皇位还没有坐热呢,就传出有削藩的意思,这是逼着几个王爷反呢。唉,也不知道老爷子想好了没有,这样的事情是断没有脚踏两只船的。”
正在这时,楼下呼啦啦的一大群人从街角转进来,中间簇拥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头上梳着双髻,一边插着一朵粉红的珠花,身上穿了件石榴红色的褙子,下面是粉红色的裙子,神采飞扬地走在一群书生中间。正是夏小雨同几个哥哥、侄子们。
偏这时薛羽将头转了过来。蓝灏馨也不知道为什么,十分不愿意这时下楼去见夏家兄妹,索性装作没有看见,同薛羽继续对酌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