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小年那天,顺城的街道上安安静静的,偶尔走过几个零星路人都是步履匆匆,也不过暂时打破这宁逸。等这些忙着回家祭灶神的人走过,街道上立刻又安静下来,连天上飘飘洒洒的雪花都落得寂寞。
才过了正午没多久,被冻得发白的太阳还高高地挂在天上,街道两旁的店铺就开始打烊了,云祥客栈的小伙计们正一块一块地上着窗板,远处一骑快马从街口由远及近。在这样寂静的街道里,嘚嘚嘚的马蹄声显得格外的突兀和响亮。掌柜王贺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往外面张望:“这么冷的天,谁还出远门不成?”
王贺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马,通身一根杂毛都没有,个头也比寻常的马高大了许多,马上坐了个男子,穿了一身黑色的皮大氅,头上带了一顶黑色皮帽子,若不是身量不高,倒好似个黑瞎子站在门口。那汉子翻身下了马,王贺瞧见他一张脸被被捂得严严实实,口鼻处都是白霜,唯有一对眼睛露出精光,好像恶狼一样盯着他。
王贺吓了一跳,忙陪笑道:“客爷,住店啊?”
那汉子拉了拉口鼻处的围领,露出脸来,只是这脸上一点肉也没有,看着干巴巴的,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一般,不想他的声音却十分洪亮:“有上房来一间,给爷的马好好喂喂。”
王贺的脸上便露出为难的神色:“客爷,上房没有了。”
那人大踏步进了店里,吃惊地说道:“这大过年的,还这么多人出门?那就随便来一间干净的好了。”
王贺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这话呢。燕北来了一群老爷们正往达栗尼去。客爷,您贵姓?”
正说着话,楼上的上房走下来几位衣着光鲜的侍卫,几个人拥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那穿了黑大氅的汉子见了他们,目光一缩,笑着答道:“掌柜的客气了,免贵姓方,单名一个准字。”
王贺便去了柜台后面,提笔写了,又拿了门牌让小二领着上楼:“虽说不是上房,也是极跟干净敞亮的。不知道客爷打算住多久?”
方准瞧了瞧外面的雪,咬了咬牙道:“明儿一早就走。”
王掌柜忍不住瞥了那一伙人一眼,心想:“奇怪了,怎么这么多人急匆匆地往达栗尼赶。听说那边的战事不错,秋天的时候西北新来的夏将军一出手就用三千人马杀得喜都人十万大军鬼哭狼嚎。往常这时候喜都人都过来抢东西了,今年也没怎么出来。”
“小二,快点准备晚饭。这鬼天气,冻死人了。”那个老者身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耐地高声说道。
方准看了他们一眼,跟着小二上楼去了自己的房间。将东西安置好了,洗了洗脸,这才下楼吃饭。
先前的客人们已经围着两个炉子吃起来,方准瞧着还有空位子,便点了一份热汤饺也凑过去坐了:“几位爷也是去达栗尼的?”
几个护卫都埋头吃饭,并不理他,方准正尴尬着,另外一个炉子旁边坐着的少年接口道:“是呢,这么冷的天,唉,这差事,真倒霉。这位大哥也是去达栗尼办差的?”
方准笑道:“我不是去办差,有个很好的朋友生病了,我去看看她。”
那少年声音一下子拔高:“生病…正…”
“咳…咳…”那少年身旁的老者装模作样地咳了咳。那少年立刻住了口,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起饭来。
倒是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拱手道:“在下闻善,也是去探望一个生了重病的朋友,你的朋友莫不是姓夏的?”
虽是意料之中,方准还是吃了一惊,暗想:“这人看着好似内府出来的,如今燕北内府的人,也就只有逸王爷一家。想不到王爷还派了人去探望小雨,也算有情有义了。”
这时小二端了方准的汤饺进来,听了这话便关心地问道:“难道是夏将军府上有人生病了?”
方准和那个叫闻善的听了这话都神色一黯,低头不语。
还是闻善先说了话:“将军新添了千金,我们过去看看。”
方准便叹了一口气,起身坐在他们那个炉子边上说道:“在下是夏将军哥哥的把兄。”
闻善听拱手道:“原来如此。”又压低了声音介绍到:“这是妙手吴老先生,这位是他的徒儿,叫吴昕。”
方准一听便晓得这是给小雨请的医生了,不禁动容地说道;“有劳吴老先生这般辛苦了,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请尽管吩咐,别的我不敢说,进山采些药还是可以的。”
原来,小雨醒来后发现自己总是气力不济,起初倒也不甚在意,想着养一养就好了。没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丹田处还是空空荡荡,原本很轻松就能聚起来的气海,如今却仿佛泥牛入海。她心里就有些怕了,又不敢跟哥哥嫂子说,怕他们担心,便偷偷写了一封信给方准。
方准看了信也大吃一惊,连告辞都来不及,留了一个纸条便日夜赶路。却没想到小雨的伤势连逸王也惊动了。
吴太医摆了摆手道:“这位小兄弟客气了,我也不过是痴长了几岁,见得多些,未必能帮上忙。”
方准郑重道:“老先生这话差了,您顶风冒雪过来已是难得了,治得好治不好,却要看她的造化了。”
吴太医和吴昕听了都连连颔首,心想:“这位姑娘排场虽大,但是看她的朋友肯为她在这样的天气赶路,又能说出这样入情入理的话来,可见她的人缘品性也是出类拔萃的。“
翌日天刚蒙蒙亮,方准就起来穿戴整齐,见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不由松了一口气,也不等闻善他们,自己便匆匆赶路去了。等到闻善他们去掌柜那里去会账时,王贺便笑道:“昨日那位爷已经替你们会过了。”
闻善心想:“怪不得夏二哥能独霸燕北马场,他身边的人都是这般豪爽通达,如何能不成事。”
达栗尼城中,夏宅的书房里,六爷抚着将军的战袍,心里涌起一股悲伤:“说到底,这是妹子拿命换来的,其实,并不是我的。”
六奶奶在外面叹了一口气,六爷接了虎贲将军的任命,就将自己关到书房里一直也不肯出来见人。六奶奶心里也有些难受:“六郎,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是,这是咱们妹妹拿命换来的,你可不敢糟蹋了。”
六爷在里面也不说话。
六奶奶想了想:“我听莺儿讲,昨夜九儿睡得不大安稳,夜里总是喊雪影,要不你穿了那朝服给她看看。”
六爷听了不由气结。
等到了快要吃饭的时候,到底穿了大红的朝服去了饭厅,只是他脸上也没有什么喜气,四周的仆妇见了,都躲得远远的,哪敢上前去恭维。倒是蓝灏馨正在饭厅前徘徊,一瞧见六爷立刻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六爷看见他的样子,心里倒踏实了许多,暗想:“还是媳妇说的对,要是今天他穿了,我没穿,九儿看见了心里肯定不爽利。”
原来蓝灏馨也是打得一样的心思,穿了簇新的从四品的朝服过来给小雨看,他因是六爷的副手这一次升了从四品的宣武将军。
两人正在寒暄,小雨扶着莺儿走了进来,一眼瞧见哥哥和蓝灏馨,立刻笑眯眯地说道:“我听说两个哥哥的新朝服都拿过来了,正想着它们是什么样子。”说着就走过去将蓝灏馨故意弄歪的领子和腰带正了正:“嫂子,怎么这个从四品的官服瞧着比正四品的威风些呢,咳,咳。”
小雨心想这身子可真是大不如从前了,这话还没说半句呢,就喘的厉害,想遮掩一下都不能。
六爷听了就不高兴了:“他不过比我高了半头……”
一旁六奶奶也帮腔说道:“要我说,还是六郎的更好看。”
小雨便掩着嘴笑起来:“你们俩这身衣服也有我大大的功劳……”
六爷和蓝灏馨听了神情一黯,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奉承道:“不是大大的功劳,都是你的功劳,可惜你不是个男子,若是男子,必定是个所向披靡的大将军。”
蓝灏馨忙在一旁补充道:“大将军算什么,肯定是兵马大元帅。”
小雨的脸上便露出几分得意的颜色,高兴地说道:“那我是大元帅,你们两个做我的先锋和大将军,嫂子,我今儿要坐正手。”
六奶奶忙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蓝灏馨也立刻接道:“末将得令。”
小雨哈哈大笑起来,六爷见她这样,心中暗想:“这点委屈算什么,九儿这样高兴,也值了。”
小雨坐在上手的正位,喜滋滋地看着六奶奶道:“这个两个家伙真是狡猾,想就这么蒙混过关。”
六奶奶立刻凑趣道:“就是,该打军棍。”
姑嫂两个笑成一团。
小雨点着二人道:“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混过去,回头我出嫁,你们俩个都要给我备上一大份嫁妆才行。”
她顿了一下,用手比划道:“要一大~~~份。”
六爷和蓝灏馨正觉得这样的一份人情都不知道怎样还给她,听了这话立刻一叠声地应道:“遵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