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奶奶的房间静悄悄的,喜鹊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伸长了脖子缓缓地咽了咽口水,拿眼角小心地瞄了六爷一眼,生怕被六爷发现自己的动作。六爷指着小雨,低头又看了看地上,还不大相信似又扭头看了看六奶奶。六奶奶半掩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看看小雨,又看看六爷。想了想,缓缓地把眼睛闭上,又慢慢睁开,六爷还指着小雨,小雨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满地还是那些散落着的樱桃。殷红的樱桃汁,粘在小雨的裙裾上,好似谁受了重伤流了许多鲜血似的。六奶奶想劝劝六爷,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钟敏和纹姑娘一左一右站在小雨身边,都愕然张着嘴巴。钟敏暗想:“阿纹,你可别跟小雨学坏了。”纹姑娘瞧着杀气腾腾的六爷,心都在打颤:“这,这顿揍只怕姑娘是躲不掉了。”正想着,六爷一抬手,纹姑娘急忙便往小雨身前一挡。小雨在纹姑娘的身后探出头来:“不过是一篮子樱桃,也值当你这么生气。”说罢一歪头,得意洋洋朝喜鹊一挑眉毛,喜鹊立刻麻利地跳下炕,跑过去挑了帘子目送着着小雨走了。
六爷这一番心血被小雨三下两下踩了个稀巴烂,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抬腿就往外追。六奶奶不放心也急忙下地,喜鹊担心六奶奶,忙松了手里的帘子跑进去扶六奶奶。不想,刚走到门帘下的六爷险些被帘子砸到,六爷气得大吼了一了声:“不想干,就给我滚!”
声音未落,就听到外面小雨带着哭腔喊道:“爹,你可来了。六哥他…他欺负我…唔~~~”
六爷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低头僵在那里,半天都敢没动窝,门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纹姑娘气喘嘘嘘地挑了帘子进来,六爷身子不由一缩。
纹姑娘心虚地瞧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信往六爷手里一塞,好似屋里有一头饿狼在追她似的,转身就跑了出去。
六爷舔了舔嘴唇,瞧了瞧信封,见是夏秀才的笔迹,不由松了一口气。打开一瞧:通篇都是训斥的话,末了还换了中毫,用了三格,重重的写了一句:‘再惹你妹子生气,我就到达栗尼揍你。’
六爷将信一揉,抬头瞧见喜鹊战战兢兢地扶着六奶奶,黑着脸沉声说道:“你出去!”
喜鹊看了六奶奶一眼,见六奶奶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也不敢走远,就在当院候着。
六奶奶扶着肚子慢慢地坐在炕沿上,瞧着六爷将那团信又小心翼翼地抚平了,半晌才委屈地说道:“爹爹,他偏心。”
六奶奶见他都到了这时候还想着偏心不偏心,公正不公正的事儿,想笑又不敢,忙柔声劝道:“没事儿,六郎,你别担心,我回头叮嘱喜鹊和纹姑娘一声。”
六爷抬头不解地看着六奶奶,六奶奶拉着他的手笑道:“咱们家九儿这么坏,可不能给外人知道了。要不,可就嫁不出去了,那你这后半辈子可就……”说着歪着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可不许出去乱说啊。”
六爷这才明白,挣了六奶奶的手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气鼓鼓地要出去,才踱到门口,六奶奶便道:“你要是出去喝酒,一不小心说漏嘴,就完了。你看二嫂,如澜在娘那里半年多了,二嫂就过年的时候在外头偷偷地看了一眼。”
六爷哼了一声:“她,能一样吗?她是自己作的。”
嘴上这样说,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你说说,这是我亲妹子不是,我找了两天两夜,才凑够这么一篮子。就……她就,你说她怎么能下得去手?我还得替她遮掩?你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六奶奶蹲下去在地上拣了两个颜色还算红润的樱桃,用帕子擦了擦,递给六爷一个:“六郎,你应该说:‘这孩子怎么能下得去脚。’她是用踩的。”
六爷瞪了六奶奶一眼,气呼呼地咬了一口樱桃,顿时酸得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下去。想吐又不好意思,有心硬气点咽下去,又实在太难吃了,便眼巴巴地瞧着六奶奶。
六奶奶笑着伸手拿帕子接了:“快吐了吧。你呀,就晓得自己是两天两夜寻来的。难道九儿那一篮子樱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人家那一篮子可比你这个好吃多了。“瞧着六爷还嘟着脸,便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行了,别生气了。这会儿,该点卯了,快去吧。晚上回来,去九儿那里陪个不是。”
六爷愕然望着六奶奶:“你……你……”
六奶奶嗔怪地拍了拍他:“你,你,你什么你,你是哥哥,她是妹妹,有什么好说的,行了,行了,就这么定了。”一面说一面推了他到门口:“喜鹊!给爷打帘子。”
喜鹊在外面高声答应着,将帘子挑了起来。六奶奶跟六爷并肩走出来,六奶奶又叮嘱道: “以后可长点心吧!昨儿你这一宿都没回来,把我担心的。“
六爷听了这话,暗想:“还是自己的媳妇好啊!这妹子就好像是后娘养的。”心里头倒也舒服了几分,便顺从地出了二门去衙门点卯去,走了一半转身叫身边的小厮:”你去衙门里说一声,我今儿到大营去。让刘千总和孙校尉也过去。“说着打马往营地去了。
书房里,纹姑娘看着小雨暗想:“好家伙,就是我在理,也不敢这样挑衅我哥哥,肯定会被打死的。”
小雨倚在榻上,看着卢鹤仪的信:“婉音夫妇也到了燕北,可惜你不在,不然刚好我院里的菊花都开了,我们三个可以一起赏菊。”
小雨叹了一口气,将信折好,这时罗十二进来报信:“六爷本来要去衙门,后来改了主意去大营。 ”
小雨这才松了一口气,拿了本书装模作样地想心事:“六哥多在军营当值,便是休沐,也时常呼朋唤友并不大照顾家里。从前,六嫂怀孕,六哥在西北大营,六嫂有娘照料倒也不显。如今,只剩他夫妻二人,无事时也是蜜里调油,如今六嫂有了身孕了,没有照顾过人的六爷哥还像从前一般呼朋引伴,六嫂性子好虽,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不是滋味。”
小雨不平地想到:“二哥哥那样爽快体贴的好男儿,偏偏遇上了二嫂在那样执拗自私的。钟姐姐,唉,钟姐姐现在瞧着自然是好的,可若是没有当初那段搓摩,认真说起来,那时的性子也不大讨喜。六嫂子这般懂事,好性儿的,却偏偏嫁了六哥哥这样的没轻没重的。”
这样不免又想到三爷和大爷:“说起来,三哥哥倒是个不错的人儿,人聪明又和气,三嫂子也能干,却惯是掐尖卖快,一刻也不得安生的。三哥哥虽然好,却未免将银钱看得太重了。早些年,大字儿不识一个的大嫂瞧着有些憨笨,可如今如海,如山都长大了,也都颇出息。大嫂在外面走动,行事倒越发大方得体了,可见这事儿也不能一概而论。四哥四嫂最是老实厚道,夫妻二人相得益彰,可是……瞧着却是顶无趣的,便是养的几个孩儿也都是闷葫芦。从前看来,五哥五嫂最是琴瑟和谐,这次锦儿的事情,五哥能死了妻妾成群的心还好,若是吸取这次的教训再接再厉,只怕五嫂和娘也是无可奈何的。”
纹姑娘听见她长吁短叹,只当她还在担心六爷报复,哪里晓得她在那里琢磨人家的夫妻之道呢。
小雨想罢了自家哥哥们,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哥哥们都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好男儿,我瞧着做夫君也不过尔尔。旁的外人,就更不要提了。”
小雨拄着腮:“薛大哥长得英俊潇洒,能文能武,发起脾气来却又凶又狠,家里还有个后娘。如今左三娘又跟旁人定了亲,不晓得以后谁能受得了他。周励哥哥人长得不错,也将我放在心里,可惜已然定了亲事了。周三公子风采卓绝,深得我心,不过……我们两家门第悬殊……十二姑说了,便是她这样的人家也是高攀不上的,我才不要做小,唉,风姿卓绝的三公子便也只能看一看了。蓝家哥哥虽然也不错,长得不如其他人倒还罢了,偏偏屋里一堆的莺莺燕燕,反正,我心里是容不得他有其他人的。”
她仰着脸又将认识的男子细细想了想,自己喜欢的门第太高,喜欢自己的她又看不上。便唉的一声长叹,安慰自己道:“反正我年纪尚小,以后指不定遇上什么样的俊杰呢,倒也不急于一时。”
忽地,又想起母亲之前说起已经给钟姐姐找好了人家,眼睛不由朝钟敏睃去,暗想:“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配不配得上我钟姐姐。杨宝臣已经是千总了,在军中声望颇高,唉!”钟敏见她目光扫过来,吓出一身白毛汗,心想:“这小丫头又瞎琢磨什么呢?我且不要理她,否则她那个性子必定缠着我问个没完。”
六爷经此一事,到底体贴了许多,隔天便带着亲兵进山里摘了许多的野果子,见六奶奶喜欢野葡萄和甜甜儿便隔三岔五到山里摘一回。虽然还时常出去跟朋友吃喝玩乐,却不再像从前说走就走,也晓得提前说一声了,在外面遇上可口的东西也知道叫人往家里送一送。六奶奶的脸上便时常露出笑容来,心里更是对这个小姑感激不尽。过了一个多月,孕吐也渐渐止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