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见嫂子似乎被气糊涂了,忙凑过扶着五奶奶的手臂,在她手腕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悄声说道:“嫂子你可想好了,如辰还在燕北照看弟弟妹妹呢。”原本有些浑浑噩噩的五奶奶不由一愣,小雨又道:“爹说如辰很有天赋,博闻强记不输七哥。”
五奶奶如醍醐灌顶,心中一下清明起来,暗想:“我嫁妆里的几个铺子收益一直不错,离开夏家固然也能过活,可是以后和孩子们就要生离死别,几个孩子都聪明可爱,日后未必不能出将入相,我岂能只顾着自己自在。”她这样一想,脸上神色就和缓了许多,刚要开口作答,陆嬤嬤在外面探了探头似是有话要说。
五奶奶心中一动,瞧了一眼端坐在那里的夏太太暗想:“刚刚婆婆说,女诫,内训都没什么用,只要记得宁死不屈也就够了。如今五爷满心满眼都是那个锦儿,哪里还有我,我又不能丢了孩儿一个人自去。将来少不得要带着孩子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这当口,我与其如了五爷的心愿倒不如遂了婆婆的意思。”
五奶奶打定主意,哽咽地说道:“我不愿意。”这话一出口,好像卸去了千斤重担一般,五奶奶再不似刚才那般唯唯诺诺,声音也坚定起来:“想让她做平妻,除非夏延武,你拿刀子杀了我。”她越说越生气,说到后来瞪圆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与她姐妹相称?我恨不得啖她的肉,饮她的血。”
五爷听了这话,气得转头看着夏太太结结巴巴地说道:“娘,你看…你看,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哪有半点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这分明就是一个泼妇。”
小雨瞧这素来温雅的五嫂,也大吃一惊,暗想:“我将来可不要像这样子。若是我的夫君别有所爱,我便回娘家好了。实在不行,自立门户也不要变成这个狰狞可怕的样子。”
夏太太却不生气,反而笑着对五爷说道:“这有什么稀奇,你没听说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哦…后面是什么了来着?延昭?”
八爷这时已经看呆,听见母亲问话也未思量,脱口而出道:“不共戴天之仇。”
夏太太击掌道:“正是,说起来,我们女子也不是冷心冷肺无知无觉的,这夺夫之恨,与那夺妻之恨自然也是一样的。你既然想要锦儿,就不该让五嫂子觉得自己失去了丈夫,而是多了一个姐妹。似你这样,不要说五嫂不答应,便是我也不能答应。”
五奶奶听了这话便晓得自己答对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五爷不由慌道:“母亲,锦儿虽非世家出身,也是书香门第,又知书识礼,性格柔顺…”
他话还未说尽,夏太太突然一拍桌子喝道:“怎么,你为了一个贱婢还要忤逆我吗?”
五爷顿时吓得呆住,忙道:“孩儿不敢。”
陆嬤嬤在外面听了,忙轻手轻脚地进来,恭谨给五奶奶行礼道:“奶奶…饭菜已经摆好了,您看…”
五奶奶心中已有决断,又见婆婆在自己一边,总不至于将来孤苦无依,倒一扫之前的萎靡,拉住小雨的手,含笑对夏太太道:“母亲,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不过是延武想娶个小星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先吃饭,天大的事情也得吃完饭再说吧。”
小雨见她又伶俐起来,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五奶奶瞧见她这个样子,也有几分动容,暗想:“她这关切的样子,倒是个可人疼的丫头。”
大家在圆桌前坐好,因锦儿身份未明,五奶奶倒不好安置她,便只低头将桌上的菜肴按公婆小姑的喜好重新摆了一下。他们本是一家人,平日自然有自己的位子,眨眼便坐好了。
五爷见锦儿还在一旁站着,正要开口说话,锦儿却站在夏太太身后殷勤道:“我为太太布菜。”
五奶奶一愣,她主意已定,此时再看锦儿,只觉得她愚不可及,心想:“怎么我前些日子失心疯似的,竟然与这样的蠢人怄气。”想罢,自己也摇头失笑,并不理会锦儿,
夏太太扫了众人一眼,对站在一旁伺候的青儿道:“你去请敏儿和纹姑娘一起过来吃饭。”
五奶奶忙回道:“刚刚青儿同我说了,敏姑娘与纹姑娘安置了行李,便自出去转了。”
陆嬤嬤在一旁讪笑道:“外面虽有些晚了,只是…奴婢也不敢拦她们。”
夏太太笑道:“你拦她做什么,她在我们家比九儿还要自在呢。你们只管随她的意就好了。”
众人便低头吃饭,锦儿在夏太太身后,瞧着她的目光,为她布菜。小雨打量了半天,心想:“许是我们家里没有这样的规矩,怎么我看她这个样子,这么不舒服。”
众人闷头吃得差不多了,五奶奶也恢复了往日的伶俐,与夏太太说笑起来:“这一次与往常倒不同,许是个淘气的小子,这才两个来月,便时常从左面…唔,娘,就像鱼一样,遊地就过来了。”
五爷皱着眉头咳了一声道:“八弟和九儿还在,你胡说些什么。”
夏太太却笑着说道:“哎呀,这可不大好呢。我跟你讲,当初九儿便是这个样子,嗖地!就到左面,要是饿了,我想着等一会就到了开饭的时候,再忍一忍吧…那时也不过三个月的样子。可不得了,游来游去不说,还不停地撞我。”说着遥遥一点五奶奶身边的小雨,笑道:“打娘胎里便不受一点委屈的主儿。”又拍着五奶奶的手笑道:“我看你呀,十有八九怀了个像九儿一样的淘气包。”
五奶奶便有些犯愁,叹着气睃了小雨好几回,小雨气呼呼地说道:“像我怎么啦,我有什么不好?嫂子你看呀看呀的,做什么?你看得越多,肚子里的孩子便越像我”
夏太太便搂着五嫂子大笑起来。
五爷皱了皱眉,唬着脸闷头吃饭。
吃完饭,五爷期期艾艾还想继续从前的话题,夏太太却揉着额头道:“老爷,你累不累,不过赶了一天的路,唉,年纪到底大了,不服老不行了。”
五爷只得眼睁睁地瞧着五奶奶扶着母亲去歇息。
夏太太招手让小雨也跟了过去,才一进房,五奶奶便再也忍不住,泪涟涟地跪在地上:“娘,这里我一日也待不得了,明日我便随娘回燕北。”
夏太太吩咐小雨:“扶你嫂子起来。这事儿,却是延武不对,你是怎么打算的?”
五奶奶这些日子的委屈哪里还忍得住,一下子扑到夏太太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夏太太也不劝她。五奶奶哭了半晌才慢慢收了泪水,哽咽道:“娘,有您这一句话,我也就知足了。我如今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想合离又舍不得孩子。娘,从今往后,您便当我是您的女儿吧。他要娶什么锦儿,秀儿便娶好了,可要我替他张罗这样的事情,那比挖我的心肝还要疼,我是万万做不到的。”
小雨听她说的可怜,暗想:“是了,是了,嫂子虽说是正室,嫁妆也丰厚,又有婆婆疼爱,其实却没什么路可选的。倒是那个锦儿,如今只要点头,娘一定会找个好人家将她嫁了。若是她非要缠着五哥,便是娘也没什么法子。”
夏秀才铁青了脸叫五爷去书房说话,五爷跪在地上道:“爹,我晓得这回是我不对。这趟兰儿过来,我也做小伏低地求她,您也瞧见了,一点儿都不松口。哪有这样的妇人,将来我仕途再进一步,这样的事情是少不了的,她这样的气度怎么能做大妇。”
夏秀才气得笑了起来:“你还想更进一步?糟糠之妻不下堂,你要是为了一个妇人跟媳妇在家里闹,你还想再进一步?那个锦儿孝还没完吧?你这是官没有做大,没人理你,否则就你这样,不过刚刚做了个芝麻官就忘了本了,你这仕途也就到了头了。”
五爷被父亲说得灰头土脸,正要开口辩解。
夏秀才又道:“今日你母亲有句话说得很对,你要锦儿过门,便不能让你媳妇觉得失了自己的夫君。便是兔子急了,它还咬人呢,何况你媳妇素来能干,可不是个吃素的兔子。你当着众人的面与那个锦儿眉来眼去,半点颜面也不给她,开口泼妇闭口妒妇,说起那个锦儿如天女下凡一般,便是你母亲与我都看不过去,何况是你媳妇,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五爷一呆,暗想:“怪不得,我一说起锦儿,她便炸毛,原来是这个样子。”
夏秀才见他听进去了,冷笑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陆嬤嬤随着锦儿回了房里,讪笑道:“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锦儿平日也不曾这样伺候过人,这会儿身心俱疲,懒懒地说道:“嬤嬤是自己人,有什么尽管讲。”
陆嬤嬤便尴尬地笑道:“今儿,你和爷也是迫得紧了些,我听太太那个话头儿,‘莫要让五奶奶觉得自己失了丈夫,要让她觉得多了一个姐妹。’你看这意思不是明摆着,嗯!”
锦儿想了想,高兴地说道:“你是说,太太并不反对我跟着五爷。”
陆嬤嬤笑着点了点头:“只是…”
“只是什么。”锦儿心急地追问道。
“太太也是正室,只怕那心也是偏着奶奶的,见不得你得势。”
锦儿抚着下巴,沉思起来。
五奶奶伺候着婆婆歇息了,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里,青儿是她从凤翔带过来的丫头,服侍着她躺下,问道:“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不要脸的女人,怎么能往家里娶。”
五奶奶笑道:“我原也奇怪,刚才倒想明白了,只怕五爷这回要栽个大跟头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