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出去。
谢柔嘉摇头哭。
“祖母,我自己能出去,不用你舍了命送我。”她哭道。
谢老夫人笑了。
“你太瞧不起咱们谢家了,咱家的宅子,如果要困住你,除非履为平地,否则插翅难逃。”她带着骄傲说道。
说到这里又神情黯然。
那个心心念以为荣的谢家,此时此刻扯去了华丽的外衣,将丑陋的躯干展现在她的眼前。
她以为荣的是什么?是扭曲了人性的规矩?
而那扭曲人性的规矩又带来了什么?除了更加扭曲的一切。
谢家,书上,民众口中流传的那个谢家,早已经变了模样了。
“咱们谢家如今这样,是我们这些后辈不争气,祖上是真的很厉害的。”她喃喃说道。
谢柔嘉点点头。
“我知道,祖母,我知道,能被民众信奉到如今,能被矿工们敬畏到现在,咱们谢家祖上很厉害很厉害。”她流泪说道,“祖母你以为荣没有错。”
谢老夫人笑了点点头。
“不说这些,我知道,嘉嘉你很厉害,你能自己折腾出去,但是那不是一时半时的功夫,就算出了门,也还是要被困,更何况我要你不仅仅是出家门。”她说道,看着谢柔嘉,“我要你出谢家。”
这有区别吗?
谢柔嘉看着她。
“嘉嘉。”谢老夫人说道,“我有一件东西要托付给你,请你带着它远远的离开谢家。”
东西?什么东西?
谢柔嘉还没问,谢老夫人伸手拉住她。
“时间不多了,你祖父拖不了你母亲多久,我边走边说。”
三月的春夜,风料峭,树叶婆娑,灯笼点缀其中,在地上勾勒出张牙舞爪的形状,四周似乎到处都是人影,但却又都化为影子。
谢柔嘉手腕被谢老夫人紧紧的攥着,她们的脚步踏碎了那些影子。
“柔嘉,这件事是我们族中没有记录在册,只靠丹主口耳相传的。”
“上古时大巫清得到一本经文,由此能点砂辨砂养砂,这本经书据说藏在郁山中。”
“一百四十多年前,你的曾曾曾祖母谢茹并不是救护矿工而死,事实上她是开山挖经被砸在郁山里,她真的挖到了经书,但却未能全部带出来。”
“临死之前茹大丹主传下十八句经文,我又从当时随同入山的巫师麦古后人海木口中得知另外二十四句经文……”
海木!
安哥俾的父亲!
谢柔嘉不由站住脚,月光下脸上发白,谢老夫人的脸却越来越红。
就在她们不远处站立着四个黑衣护卫,月光下格外的渗人。
但他们安静的站立着如同泥塑,对这边的二人视而不见,很是诡异。
这就是靠着燃魂换来的咒术的功效。
“是,他也知道这件事。”谢老夫人说道,“安哥俾那个孩子,你也看出来了很厉害吧,据老海木说就是因为得了几句经文。”
谢柔嘉晃了晃头,有什么事正呼之欲出。
“祖母,是什么经文?”她问道。
“南山之东,有山也,土如赤,形如虎……”谢老夫人说道。
谢柔嘉啊的一声弯下身子,双手紧紧地攥在身前。
赤虎经!果然是赤虎经!
难道五叔给自己的赤虎经是老夫人留给五叔的吗?
可是不对啊,她说有十四句,海木知道二十四句,加起来也不是自己所知的一百六十九句。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赤虎经那么重要,五叔怎么轻轻松松的给了自己?为什么没有给母亲?
还有,安哥俾能嫁给自己就是因为其父知道赤虎经吗?
她的脑子里思绪乱纷纷。
“嘉嘉你没事吧?你现在什么都不要问,你只要记住我告诉你的经文。”
“但是还有一件事你也更要记住,我想明白了,几代藏书找不到,茹大丹主又因为挖经死去,就是从那时起,谢家矿脉受损,丹主也再不敢去矿山,从此后一代不如一代,这是山神的惩罚,开山是不敬,贪欲是自毁。”
谢老夫人说道,伸手抓住谢柔嘉的肩头,斑驳的树影下神情凝重。
“嘉嘉你记住,只有等到郁山山塌矿灭的时候才能去找经书。”
“你说得对,经书不重要,人才最重要,所以郁山藏经的来历经过我绝对不能告诉你母亲,我把经书交给你,真正的谢家的传承我交给你了。”
谢柔嘉摇摇头。
“可是祖母,除了你知道,不是还有别人知道吗?你不说,他们也会说啊,这件事瞒不住的。”她哽咽说道。
“不,他们不知道藏经的具体位置。”谢老夫人说道,“因为历来口头相传对于此次的事没有任何记载,当年茹大丹主开山挖出经书的位置只有丹主知道,另外两个知情人只是知道有藏经这件事,至于老海木,他知道的也只是二十四句经文,嘉嘉,你也说了,经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就算她们拿到了老海木的二十四句经文,也跟其他的经书一样没有用,郁山那么大,她们就是挖一辈子也挖不到。”
她说到这里笑了,带着畅快。
“她说我忤逆谢家规矩,说我其心可诛,那我就真的忤逆一次,诛心一次。”
她说着再次拉住谢柔嘉疾走。
“嘉嘉我现在就告诉你藏经的位置以及经文,你听好了。”
握着她的手滚烫如火。
谢柔嘉知道不止是手,现在谢老夫人身上也是如此。
等再过一会儿,她整个人就要烧着了。
她选择这么痛苦的死法,就是为了让自己带着经文远走高飞离开谢家,让谢家的这些人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经文自己早已经知道了,她这样的决然是没必要的。
谢柔嘉很想张开口打断她,但是又该怎么跟她说自己知道经文?
说命运里谢家已经覆灭了吗?
谢老夫人为什么不惜决然赴死也要自己带着经文走,不就是为了不让谢家毁在谢大夫人手里吗?
如果告诉她命运里郁山塌陷了,谢家倾覆了,她该怎么承受这种结果?
她相信自己,期盼着她做出的这个改变规矩的决定是正确的。
是的,祖母,你是正确的。
把经文和希望交给我吧。
谢柔嘉咬住下唇专心的听谢老夫人认真的念着经文。
她们走过大路穿过小路,脚下身旁刚返青的草木带着几分狰狞,拉扯着她们的裙角。
小红马的嘶鸣在夜色里响起,搅动了整个马棚。
“嘘嘘。”谢柔嘉冲它嘘声。
小红马立刻安静下来随着她的向外走去。
站在夜色里的谢老夫人整个人已经闪着红光,看上去鲜亮夺目。
这种夺目就如同烟花一样,一刹那的灿烂。
谢柔嘉眼泪滑落。
“祖母。”她喊道,扑过去。
谢老夫人也抱住了她。
“嘉嘉,你不用这么舍不得我。”她说道,“其实我和你母亲一样,自私,无情,我对你并不是真的好,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只是因为把你当成了丹女,反而是我把你代入了这混乱和危险中,就算现在我助你离开谢家,也不能保证你能逃多远,出了谢家门我就一点也帮不上你,反而让你前途更加险阻,一生被追捕不得安宁。”
“嘉嘉,我现在知道槐叶那个丫头为什么要一头撞死之前对你一下一下的叩头了,她是愧疚自己那一句话,害了无辜的你。”
谢老夫人说着也跪了下来。
“嘉嘉,我也对不起你,你原本该做个二小姐平安快乐一生的。”
谢柔嘉哭着跪下来,抓住谢老夫人的胳膊。
“祖母,那你现在知道我不是丹女,你还喜欢我吗?还会对我好吗?”她问道。
谢老夫人看着她点点头。
“会,我的嘉嘉,值得所有人的好。”她伸手扶着她的脸含笑说道。
谢柔嘉含泪笑着点点头。
“那就好啊,祖母还是真的喜欢我的。”她说道。
谢老夫人站起身,将她拉起来。
“走吧。”她说道,“走的远远的,不要让她们得逞。”
谢柔嘉攥着谢老夫人的手。
“我不会让她们得逞,我会让她们知道,我做到事,她们永远做不到。”她说道。
谢老夫人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走!”
伴着砰地一声,屋门被推开,看到空荡荡的内室,以及地上睡的沉沉的大夫们,谢大夫人转身看着院子里的谢老太爷。
“父亲!”她嘶声喊道,“我把你当父亲啊!”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适才花厅里那追忆幼年的温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谢老太爷看着她微微一笑。
“对不起,女儿,她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他说道。
谢大夫人浑身发抖,牙关相撞,最终仰头大喊一声。
“来人!追!”
整个谢家大宅如同猛兽被唤醒,翻腾了起来。
“母亲。”谢柔惠披着斗篷疾奔,“怎么可能,这么多护卫,她们怎么可能逃出去?不是说这是谢家,这是全巴蜀最大的迷阵图!”
谢大夫人一句不发,四面八方的火把照的她的脸炙白一片。
“老夫人在那里!”
前方有人喊道。
谢大夫人顿时疾步,谢老太爷比她更快的跑去。
很快前方就出现了谢老夫人,她似乎站在一片红灯笼的照耀下。
“母亲!她用了巫术!”谢柔惠喊道,抓住谢大夫人的胳膊,躲在她背后,“在家里不是一切动了害人心的巫术都无效吗?”
难道是骗人的?
谢老夫人的大笑声响起。
“没有骗人啊,在家里不可动害人之心的巫术,但我动的是害我自己的心啊。”她笑道,看着要奔过来,被却谢柔惠拉住的谢大夫人,“害自己,舍弃自己,你们,敢吗?”
她说罢再次大笑,视线看向不管不顾跑过来的谢老太爷。
“王松阳,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阿珊!”谢老太爷发出一声嘶喊,冲着眼前的谢老夫人伸出手。
谢大夫人也要跑过来,谢柔惠死死的拉着她。
“母亲母亲危险啊…啊!”她喊道,话没说完,就一声尖叫。
眼前的谢老夫人陡然腾起一片火光,整个人被汹汹火苗吞没。
谢柔惠立刻松开了谢大夫人抱住肩头向后退去。
谢大夫人看着眼前被火吞没的谢老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仰起头举起双手。
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撕裂了彭水半边的夜空。
谢柔嘉将身后的喧嚣抛在身后,马蹄声回荡在空寂的街道上。
去哪里?
城门怎么过?往哪里躲?没有时间了!这就是谢老夫人说的前途险阻吧?
有马蹄声在后边响起,是追兵吗?这么快吗?
谢柔嘉握住了手。
“嘉嘉,跟我走。”谢文俊的声音在后响起。
五叔!
谢柔嘉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到黑暗里奔来的谢文俊,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小厮。
他们没有说话越过她疾驰向前,谢柔嘉催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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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咯吱的被打开了。
“谢五爷,您走好。”城门的守卫恭敬的说道。
“回头我把文书给你补上。”谢文俊说道。
守兵们笑了。
“五爷客气了,一句话的事,用不着用不着。”他们说道,视线扫过跟随在谢文俊身后两个裹着斗篷的小厮身上,“您快忙去吧。”
谢文俊戴上兜帽催马穿过城门,两个小厮紧随其后,清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城门徐徐的关上。
“嘉嘉,我带着你的衣服向东,你向西北走。”
荒野上,谢文俊勒住马说道。
“五叔。”谢柔嘉看着他说道。
谢文俊却制止了她说话。
“不用跟我说别的,没有时间了,你快走。”他说道。
谢柔嘉看他一眼点点头拍马疾驰而去。
“嘉嘉!”
喊声从身后传来。
“好好活着!”
嘉嘉,好好活着。
就跟上一世她出嫁镇北王府谢文俊追来送行的时候一样,他也说着这句话。
只不过那一世她没本事最终没有能好好活着,但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你们都看着,我一定好好的活着,活的好好的!
“驾!”
谢柔嘉俯身在马背上,如同一只箭没入漆黑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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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生》第二章《不悦》内容多谢书友Emmarthur的阐述点明(我就不黑她是惠惠党了
虽然感觉很没底气,但还是求一下月票,谢谢,谢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