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冠子回到云梦大泽的师门,恍如隔世。
他是天资过人之辈,只在鬼谷修行十年,便已经超越了所有同辈和大部分的前辈,出师下山。
自从下山之后,赤冠子再没有回过鬼谷,晃眼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五十年中,鬼谷仙师闭关不出,昔日师兄弟们仍旧留在鬼谷的人并不多,而且也都身居要务,对红尘俗世没有丝毫向往。
不过重宝出世,却不属于红尘之事。
尤其这重宝能够勾动天象,绝非寻常。
放任他人取了这重宝,非但是暴殄天物,更是对众生的不负责任。万一落入性情暴虐之辈手中,岂非生灵涂炭?
“修真炼气若是只为我,终究难成气象。”鬼谷之中,白须飘飘颇具仙人气象的老者端坐石台,声音沉闷如雷,道:“既然师尊还在闭关,某家暂摄谷务不能远离,还请阳凌子师弟与广清子师弟走一趟,率领门人助赤冠子师弟定局。”
当下走出两人,同样都是白发白须白色长袍的老者。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请教师兄,那重宝该当如何处置?”
“那重宝若是能够造福人间,便留在红尘。若是能用于征伐战事,徒增杀虐,便带回谷中看管。”石台上的老者缓缓道。
赤冠子心中一动,暗道:看来重宝出世之后,还得为它找个利益苍生的好借口,否则被带回鬼谷,我岂不是白忙一场?
石台老者突然眼中放出一抹精光,直射赤冠子,声音也变得冷冽了几分:“师弟,你可有异议?”
“弟并无异议。”赤冠子连忙躬身行礼,后背已经多了一层冷汗。
石台上的老者他很熟悉,正是自己的大师兄古莱子。当年自己下山时已经能与这位大师兄分庭抗礼了,谁知过了五十年之后,大师兄的修为已经高深莫测,竟能一眼看穿他心中的念头。
——自己当初亟亟下山,貌似错过了什么!
赤冠子心中暗道。
鬼谷虽然不,但能够被选入门墙作为弟子的人却不多。阳凌子与广清子两人门下加起来也不过十个弟子,相比赤冠子在真武山登高一呼便有三百徒众,实在寒酸得可以。然而从实力而言,这十个鬼谷弟子恐怕足以横扫整个真武山了。
正因为跑了一趟云梦大泽,赤冠子才耽搁了时日,不过好在那重宝也并没有出世。他原本还有些庆幸,但今日到了原处一看,发现一切有如当日自己离去的情形,甚至连劳力都遣散了。
那该死的陆离竟真的在等自己带人来挖坑呢!
赤冠子望着陆离,目光中充满了怨念和羞愤。
陆离也望着赤冠子,眼中却流露出浓浓的慈悯和遗憾。
“你好好在洞府中修行,再过五十年也就能够斩尽七魄了,何必趟这浑水,使得修为剧降呢。”陆离对赤冠子道。
赤冠子猛然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早已经斩灭的六魄中,竟然有一个在不知不觉中重生了。
七魄是人身浊鬼,除非七魄尽灭,否则生灭无穷。七情过度无所抑制,都会催生七魄生长。赤冠子这些日子一心扑在重宝和报仇这桩事上,种种不良之心牵动而至于**贪求,自然令这浊鬼重生。
灭除七魄是个从易到难的过程,灭除五魄之后,非数十年不能斩灭一魄。故而古圣所谓:胜人者有力,自胜者方能称为强者。
“两位师兄,正是此人不听善告,硬要掘起重宝,引得天下变乱。”赤冠子将心一横,自己无缘无故再吃暗亏,更是不能放过陆离了。
阳凌子和广清子二人却没有着急动手,也不话,只是细细打量陆离。与此同时,陆离也看着二人,彼此之间倒像是颇有些亲近。
“这位友,可与我鬼谷有何渊源么?”广清子上前稽首,好生问道。
赤冠子心中更是沉了沉。这两位师兄待他可没这般客气。
陆离浅浅回了一礼,道:“鬼谷?没甚印象,不过你们身上倒是有些熟悉的气息。你们修行的是什么功法?”
广清子这回却慎重了许多,望向阳凌子。阳凌子上前道:“既然是鬼谷门徒,自然以《本经阴符七术》为修行法本。”
陆离想了想,摇头道:“大概是某位故人的法脉,这功法我倒没听过。”
“鬼谷开庭传道三百年,罕入人间,是以不为人所知。”阳凌子道:“老夫见友骨骼清奇,目蕴仙风,体藏道骨,何不随我入山,修成真仙,更胜在红尘消磨,白白浪费了这身根骨。”
“这个来话长。”陆离顿了顿又道:“鬼谷修法颇有可观之处,莫非就不曾观星么?”
阳凌子与广清子又是对望一眼,显然不明所以。
羊舌野和景忠躲在草庐之中,竖起耳朵方能听见陆离与阳凌子广清子的交谈,心中暗道:主公这是又要那套天妖当空,大劫将至的辞了。无奈那天妖不为人所见,只有主公一人能够看到,让人如何信服呢?
别外人,就连羊舌野身为陆离的中庶子,景忠作为记名弟子,都对此将信将疑。
果不其然,等陆离了这天妖犯界的天下大事,阳凌子和广清子二人面色深沉,久久方才道:“友如何证明自己所言确实呢?”
陆离叹了口气,道:“如今夏日炎炎,生且问一句,再过三个月,是何时令?”
“自然是秋风飒爽之时。”广清子随口应道。
“阁下如何证明呢?”陆离又问。
阳凌子与广清子相视无语,显然是听懂了陆离的言下之意。赤冠子却是没有细想,脱口而出道:“天道有常,自然四季轮转,只要活上几年,谁人不知?要何证明!”
“天地劫运交替对我而言,就如四季轮转对你们一般。”陆离平静道。
“狂妄!”赤冠子怒叱一声,已经夹带了念力,形成一道音波攻向陆离。
阳凌子正要拦住赤冠子,却被广清子先按了下来。
“静观其变。”广清子低声对阳凌子道:“你我此来,关键还在重宝上。”
若是重宝有益生民,便留在红尘,由有德者居之;若是重宝危害甚重,便带回鬼谷,不使生灵涂炭。
这才是鬼谷所谓“定局”的真意。
至于赤冠子一介下山弟子,只是个引子罢了。
阳凌子袖手而立,微微颌首,却见陆离身形不动地接下了赤冠子的音攻,不免心中暗赞:这少年肉身牢固精神坚实,果然是天纵之才!他在鬼谷之中修行七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资质的少年,不由动了收纳之心。
不过他又想到这少年所言的星象,估计他另有师承,不能得英才而教之,实在是一桩憾事。
陆离只是挡住了赤冠子的音攻,却没有反击,仍旧笑吟吟地站在当场,道:“凡人皆有一死,生死期的确就在今日。”
赤冠子已经按捺住了冲动,对陆离此言颇为疑惑。
景忠听了心中大惊,眼睛忍不住朝草庐中停放的棺椁瞟去。
“生有时,死有地。”陆离淡然道:“不过杀我之人尚未到来,你不过是徒耗力气。”
陆离话从不扬声高语,却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送入在场众人的耳中。
阳凌子越发高看陆离一眼,问道:“友,你能知自己寿元?”
“占卜之术,不足挂齿。”陆离轻轻一笑,手指一指远处扬起的飞尘:“取我性命者来了。”
众人朝扬尘处望去,不一时便见到数十骑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一马当先者正是戴着鬼面面具的长琴,紧随其后的是齐地、郑子捷,再后面还有各色骑士。因为各人马术水平不一,这大队人马已经分成了数段,直冲到草庐前的平地方才勒马停住,再次聚成一团。
一时间,这片五亩大的广场上,三足鼎立,只有马儿打着响鼻,竟没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