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四章
“又让老福晋跟着一块担心,以后我可是得小心些了。”目送着伊尔根觉罗福晋的马车渐渐走远,尔芙尤为感慨地低声呢喃道,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她对凌柱一家的亏欠,本该是最名正言顺的娘家,却是走到现在这步了,果然命运就是这么诡异。
转身上了肩舆,尔芙抚了抚耳边的碎发,径自往翠微堂的方向去了。
昨个儿她被小乌拉那拉氏的主动投诚给吓坏了,忙忙活活地,光顾着劝小乌拉那拉氏要搬到正院的想法了,反倒是没有顾上多问,既然是已经从长春仙馆出来了,那就往翠微堂那边走走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尔芙很快就来到了翠微堂的外头。
里面已经听到消息的小乌拉那拉氏赶忙迎出来,瞧着领口的盘扣都没有系好呢,显然是正在歇午觉,这样的待遇,尔芙还真是第一次体验到,这心里头还真有种说不出来的痛快,想想之前她被小乌拉那拉氏折腾得连午觉都睡不好的日子,可算是报仇雪恨了。
不过该说的客气话,还是要说,尔芙俯身虚扶着小乌拉那拉氏,淡笑道:“起来吧,这也没有外人,你就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说着话,小乌拉那拉氏也已经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将尔芙让到了堂屋里落座。
尔芙坐在上首摆着的太师椅上,轻抿了口有些寡淡的茶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小乌拉那拉氏身侧伺候的大宫女珠兰,慵懒地抬了抬手,将房里伺候的婢仆都打发了出去,直接看门见山地说起了来意,“你说你娘家将你当做弃子舍弃,那你可知道达哈苏老族长为何安排他的长子英哥往江南去么?”
“英哥叔爷去江南?”小乌拉那拉氏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是的,昨个儿连夜就去了通州,估计这会儿都快到直隶地界了吧。”尔芙淡淡道。
“这事情,婢妾也是刚刚才从福晋您的口中得知,实在不知道达哈苏老族长为何会有如此安排。”小乌拉那拉氏略显落寞地回答道,虽然她已经从额娘送来的家书和喜塔腊氏老福晋的态度中看出自个儿成为弃子的将来,但是仍然有些侥幸心理,这也是她为何会那么轻易就放弃要搬到正院做尔芙房里格格打算的原因。
“左不过就是那点事吧,你也别多想,其实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因为我听说达哈苏的长子英哥很少离京,想着你到底是出自乌拉那拉家,兴许会有特别的消息渠道,这才过来找你探听探听消息。”尔芙很容易心软,她见小乌拉那拉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声说道。
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翠微堂。
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被家族舍弃的小乌拉那拉氏,她也不能体会那种被家族舍弃的痛苦,到底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即便是她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多年,仍然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入乡随俗,思维模式,仍然还是现代人的那套想法。
按下圆明园的一些小动荡不提,单说烟雨朦胧的江南杭州府。
欣赏过巍峨壮丽的泰山,游逛过泉城济南,康熙帝舍弃了那套繁重的仪仗,打发了随行伴驾的六部朝臣,领着三阿哥胤祉和四爷胤为首的一众皇子,带了三五个贴身伺候的太监和寸步不离身边的侍卫,包了条运河上最不起眼的商船就往杭州府去了。
康熙帝说是微服私访,但是就冲着他身后站两排的皇子和一伙体态彪悍的护卫,也不会有人将他当做寻常小老百姓看待,加之年纪越发大了,身体也不再如昔年那般硬朗健康,即便是他有心去各处亲眼看看百姓的生活,也实在是没有那份精力了,所以他一到杭州府就寄住在了西湖畔云林禅寺,施舍了大笔香油钱,占了方丈堂后面的一处二进小院,听听小和尚们做早课,看看那些虔诚的信徒,或是去找老和尚坐而论道,倒也是挺享受这份难得的轻松和平淡日子。
不过作为帝王,他也没有忘记他的本职工作。
他虽然老了,走不动了,不能再到百姓间去体察民间疾苦,却有那么多正值壮年的儿子们,所以在云林禅寺的第二天,他就直接将这些儿子都打发到江南各处去巡视了,没有任何官员知道哪位皇子回去哪里巡查走访,只要这些皇子不主动暴露身份,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微服私访。
当然,他还是更为倚重作风严苛的老四。
江南鱼米之乡,朝廷赋税的主要来源,尤其是苏杭二州,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所以这两个地方都落到了四爷手里,杭州这里有康熙帝亲自坐镇监督,听听那些信徒的祈愿之声,也能从中听出不少心酸秘闻,四爷便先行去了苏州。
苏州织造,苏州盐铁转运使衙门……
四爷坐在去往苏州的小船上,想着他在京里听到的那些传闻,眼底闪过了一丝阴冷和肃杀,这些熟读四书五经,信奉孔孟之道的官员,不思昔日寒窗苦读的辛酸往事,亦步感念皇恩浩荡,一来到这处遍地黄金的地方就被商贾拉拢腐蚀,若是他不能做到杀一儆百,如何对得起这一方百姓,所以四爷这趟来苏州,便是打定主意要大开杀戒的,这也就是康熙帝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不然康熙帝都不敢放他去苏州。
他这一路从杭州出来,过太湖,便到了一处名为木渎镇的小镇子上。
别看这镇子不大,不过临水而建,漕运昌隆,倒也很是繁华,一家家临街的铺面,来来往往的商贾,无一不透露着这地方是处物产富饶、水运财旺的好地方,只是突然来的一场小雨,让四爷没机会好好欣赏镇上的风光,便就近选了家还算干净体面的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主子爷,咱们怎么不直接去苏州呢,反而停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上了!”戴铎作为四爷最为倚重的幕僚之一,这趟也跟着四爷一块出来了,他陪着四爷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有些不解的问道。
“先生是被微服私巡几个字迷住了眼界啊!”四爷闻言,笑而不语地端起茶碗,轻轻抿着,好一会儿才语带揶揄地解释道,“我跟你说,那些贪官污吏都聪明着呢,咱们皇上兴师动众地从京里出来,别看在直隶地界就将仪仗都打发了回去,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呢,这一路上的一举一动,保管早就已经送到各地官员的案头。
你以为没人知道咱们皇上已经到杭州的事儿,瞧瞧杭州街面上一趟趟如同走马灯似的衙役捕快就能看出几分了,再说我们这些皇子被派出来,哪个能不给底下的亲信拥趸送信去,咱们要是忙活活地赶到苏州去,我不敢保证咱们能不能看到最真实的真相,起码是没有机会看到那些蒙冤受屈的老百姓了。
而木渎镇这地方好,小小的一方天,县令县丞就是老百姓眼里的天,可这些小官小吏的,绝不会被我那些兄弟看在眼里,也没有资格了解到皇上微服私巡的大事,咱们在这里多停留几日,一来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二来也是侧面了解下附近州府的动向,这从古至今都是瞒上不瞒下、报喜不报忧,即便是街边挑扁担的小贩,也绝对比咱们更加了解这地方的官员是好是坏。”说完,他眼底涌现了重重杀意,别以为他坐在楼上喝茶闲聊就没有注意到街上挨个铺面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这里距离衙署不过半条街距离,但是却有人光天化日地就这么欺压商户,这地方的父母官有问题啊!
与此同时,木渎镇的巡检司衙门里,巡检吴耀宗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着。
如同四爷预料的那般,康熙帝微服巡幸江南的事儿,早已经成为江南州府衙署人所周知的秘密,各地官员为了保证自个儿头上的乌纱帽不出问题,纷纷都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认真劲儿来处理衙署积压下来的公务,务必要让康熙帝看到百姓安居、国泰民安的繁荣表象,往日那些歪带帽子、反穿袄的差役捕快都换上了崭新的制式袍服,腰间挎着大刀,个顶个都是威风凛凛地做派,说话却是格外客气,生怕无意中就被微服私访的皇上和皇子发现问题,老百姓不明就里,却也乐得日子过得顺心,所以都是也没有出现什么乱子。
不过这样的现象都大多集中在州府那些大地方,如木渎镇这种不起眼的小地方,早已经习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泼皮无赖,却是没有半分收敛,谁让现在的木渎镇还没有引来那位败家子乾隆帝的关注,虽然这里也是商业兴隆、风景秀丽,但是却也仅仅就是个比较富裕的小镇子而已。
吴耀宗,举人出身,任职巡检,芝麻绿豆的从九品小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是半点实权都没有,尤其是在木渎镇这种乡绅富户盘踞经营几百年的小地方,一条政令能不能行得通,还需要他求爷爷告奶奶地求那些乡绅富户站脚助威,不然老百姓都不吃这一套。
而现在他有为难事了。
木渎镇盘踞百余年之久的乡绅宁家的独苗苗宁良辰摊上事了,强抢民女不成,放火烧屋,却没想到火借风势,反倒将当地另一个乡绅大户方家的老太爷给烧死在了一处暗门子里。
宁家和方家闹起来了,宁家咬死不肯交人,方家咬死不肯放过罪魁祸首。
偏偏两家都是当地乡绅大户,家世门第相当,谁也压不住谁,这所有人就都为难起他这个空有报国心、却无报国路的末品小官的头上,他是谁都得罪不起,只能借故称病地躲着,但是这也不可能一直病着,上头知县和县丞都已经亲自过问,非逼着他将宁方两家的事情摆平,如果不是舍不得舍不得这身官袍和那份俸禄,他都有心辞官不做了。
“老爷,咱们该怎么办啊?
你瞧瞧,你瞧瞧,这方家大太太和宁家大奶奶的请帖都送来十来张了,妾身实在找不到借口推脱了!”吴耀祖的嫡妻丁氏指着角落里的一摞请帖,苦着脸询问道,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小姐,本以为吴耀祖入朝为官,虽说是从末品小官做起,却总归是摇身一变就成为官家大老爷了,她也能跟着风光起来,却没想到到了木渎镇这地方,她还不如在老家做秀才娘子时候体面,现在连出门会友都要看那些乡绅妇人的脸色,更是要小心应酬着。
“拖,能拖一天就拖天吧。”吴耀祖拍着光溜溜的大脑门,沮丧道。
他现在唯有期盼着方家和宁家和解了,不然他就只剩下辞官回家这条路了,只是想想风风光光地出来做官,最后却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去啃祖产,他总觉得他这脸上火辣辣地烧得慌,这也是他为何要委曲求全地留在木渎镇的原因。
“你就不能硬气些,这该是谁的错就把谁抓起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再是理所当然不过了,与其前怕狼后怕虎地两边都得罪了,咱们还不如就拉拢住方家好了,起码方家还算门风清正,瞧瞧宁家那个宁良辰,还不到弱冠年纪就干出强抢民女的脏事,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脏事,等着你帮忙给收拾烂摊子呢!”丁氏真是不爱看吴耀祖这没骨气的样儿,她有些不高兴地摔了手里的茶碗在桌上,冷冷说道。
“你说得容易,你又不是不知道宁家独苗苗的姐姐是县丞娘子,那可是我的顶头上司,我要是不管宁家宁良辰的事儿,任由方家闹起来,你觉得县丞会放过我么!”吴耀祖狠狠地瞪了眼嘴上没把门儿的的丁氏,咬牙道,他难道不知道宁家理亏,他难道不知道按律办事很容易,但是他要是敢处置了宁家的独苗苗,他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叹气,暗恨县丞太鸡贼,硬是不肯将这事带到县衙去处理,非要为难他这个末品小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