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一章
说起来,这次能顺利将百合和小巧都围在一块,实在是巧合。
这老赵头是打从十年前就往庄上送水的老人儿了,原本就是山脚下不远处的小王庄上的庄户一个,家里头有个十几亩良田,虽说比不上寻常地主家,却也是庄上不错的富户。
照说他本该就这样安安稳稳一辈子吧,却偏偏他子嗣缘不好,连着两子都是不到两岁上就夭折了,他的妻子受刺激太大,精神便有些不大正常了,为了寻找在雨夜走失的妻子,老赵头变卖了家中所有产业,也没能找到妻子,就在他要饿死路边的时候,被四爷撞上了,四爷感念他对妻子的这份真心,赏了他往皇庄送水的活计,虽说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是足够他吃喝嚼用,闲暇的工夫也多,让他能有大把时间去寻找走失的妻子。
老赵头这人虽说爱贪些小便宜,却是为了能有更多的银钱寻找妻子,原本百合让他把小巧藏在水车里带出去的时候,他想着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再说他也偷偷瞧过小巧这丫头,见小巧小小年纪就要为奴为婢的伺候人,也是心生怜悯,便点头同意了,可是当他从百合和小巧私下对话中,无意中听到了小巧是旁人安排到庄上探听消息的钉子时,他就后悔了。
别看他贪财,却一直记得四爷对他的帮助。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如常赶着水车来庄上送水,如常离开,背地里,却给小厨房里头当差的小生子透了消息,这样才有了伊尔泰和丫儿领人包围住水车和百合的事情,找老头故作忐忑地站在一旁,搓着手道:“这人是怎么钻进车里头的,小老儿也不清楚,还请姑娘给你家主子好好说说,我老赵头可是本分人……”
“好啦,你有什么话,还是跟伊尔泰大人说吧。”丫儿并不知道内情,瞧着老赵头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很是不待见,扭头瞥了眼脸上满是伤痕的百合,冷声说了句,便小跑着回乐安堂给尔芙报信去了。
这次能这么顺利地找到小巧,尔芙松了口气,可是当她得知帮助小巧出逃的人是一位容颜尽毁的绣娘时,她又不禁提了口气,真是人心不古,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忠仆不事二主的道理呢,古往以来,那些个做习作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她也是以为是小巧使银子买通了哑娘帮助。
毕竟之前哑娘在庄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直到她愁云满面地审问了小巧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个儿小看了叫哑娘的这位绣娘。
滴溜溜转的珍珠,拿在手里头,她玩味地看着哑娘,笑着道:“我的好妹妹,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给我惊喜,我以为你就算是你不顾念着咱们之间的血脉之情,也会想着我将你从庄上接出来的恩情,不过到底是我把你当个人看了,你哪里还能算作人呢,就算是咱们阿玛这些年没有好好照顾你,可是你自打回到咱们家里头,阿玛待你是如珠如宝,你居然会如此落井下石……”
“主子,您说得是什么话,奴婢听不懂。”百合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辩解道,她实在没想到尔芙能凭借着那么一颗珍珠就认出她的来历。
她以为她这副鬼样子,应该是没有人能认出她了的。
不过她现在仍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百合,一来是不愿意让尔芙小人得意,瞧见她这副落魄样子,二来也是心存侥幸,毕竟在她看来,尔芙性格纯善,兴许瞧着她可怜就放了她呢。
至于说小巧会出卖她,她不怕,她只要说小巧是恶人先告状,便大可以将整盆脏水都原封不动地泼回小巧头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只要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小汤山,不愁没有机会替自己报仇。
只是她却不知道尔芙已经确定她的身份。
别看尔芙手里头的这颗珍珠不起眼,看上去和其他珍珠没有半点不同,但是却是从一件尔芙亲手制作的珍珠头箍上拆下来的。
之前为了让百合更好地融入瓜尔佳府的生活,裕满曾私下求到尔芙的头上,尔芙就将这件闲暇时候和炫彩坊里的大师傅学做的头箍,当着瓜尔佳府阖府上下的仆妇面,亲手送给了百合,而尔芙手里头把玩着的珍珠瞧着不起眼,却有她无意中划出来的一道曲线刮痕,当初为了能将这条刮痕隐藏好,尔芙可是费了大功夫的。
尔芙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面露怨毒之色的百合,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你不承认自己就是我瓜尔佳府的小格格,对我而言也没太大关系了,左右你已经被除族了,若是你能安分守己,我也许会当做养个玩意似的养着你一辈子,偏偏你非要挑出来惹是生非的,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才好,要知道你帮助的那个小丫头,可是伤害了我的亲生骨血。”
“奴婢实在是冤枉,奴婢实在是冤枉阿!
奴婢只是瞧着小巧可怜,这才想要帮她离开,也真的不知道她居然敢伤害小主子,还请主子明鉴。”百合仍然不甘心地叫屈,她明白尔芙挑破这一切是下了狠心要除掉自己的,她唯有咬定自己是冤枉的,这才可能逃出一条生路,她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她明明计划的很是周详,她甚至几次放弃能够伤害尔芙和小阿哥的机会,可是为什么到头会落得一场空。
就在她自己都不抱希望的时候,尔芙莞尔一笑道:“我相信,可是小巧说的肯定,老赵头也已经承认是你找到他帮忙带小巧出去的,这些你又该怎么解释呢,总不能是老赵头也在诬陷你吧!”
“那些都是小巧那丫头让奴婢做的,奴婢知道老赵头每日都往咱们庄上送水,水车离开庄子的时候是空着的,便想了这么个笨主意,奴婢也是瞧着小巧可怜,这才会愿意帮着她做事的,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小巧伤害了小主子的事情,不然就是再给奴婢几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帮她阿!”百合搞不懂尔芙为何突然改口,却也不愿意放过机会,忙轻声解释道,哗啦啦地眼泪,如同开闸的水似的流着,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真是能说会道,留着你在针线上当差,可是屈才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愿意当着您的面和小巧对峙。”
“不必了,我不是说相信你了么!
只不过你既然也承认你确实帮助过小巧,那我也不好就这么随便放了你,我记得你以前是在针线上当差的吧,活计轻松,月钱也高,又是说走就走的自由身,不如就趁着这机会签了卖身契吧,反正我瞧着你这副模样,若是我这里不收留你,你怕是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当差了。”尔芙之前话锋一转,便是因为她想明白了,自己根本做不到要了百合的性命,与其就这么放了百合离开,还不如让百合签下卖身契,以后如果百合偷跑,那就是逃奴,她就可以直接把百合的事情交给衙门处理,而且百合一旦签下卖身契,百合是生是死就是她一句话的事了,只有这样,她才可以既留下百合一条命,又不怕百合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这也算是给自己买上份保险,免得百合躲在暗处,时不时地跳出来折腾一番。
百合却没有想得那么多,她现在只求能顺利保命。
至于说卖身契,这东西说是一种约束,那是对于那些个本分人来说的,她还不是随时想走就走,她就不信能有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的盯着自己个儿。
似乎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百合这般想着,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连声说道:“能得主子赏饭吃,奴婢这是走了大运,奴婢谢主子垂怜。”说完,便痛痛快快地给尔芙磕了三个响头,跟着丫儿去一旁签卖身契去了。
一会工夫,一份简单明了的卖身契就写好了。
尔芙笑着弹了弹手里头的罗纹纸,瞄了眼落款处清晰的指纹,扭头看了眼丫儿,轻声吩咐道:“你稍后就让王守才拿着契纸去趟衙门,在衙门过了明路,我这也好安心些。”
说着话,她就将契纸递到了丫儿手里头,这才转头看了眼怯怯站在一边的百合,说出了心里头盘算许久才想好的处置方法,“我瞧着你这手绣活还不错,我身边刚好缺这么个缝缝补补的人手,你往后就留在乐安堂这边当差吧。
青黛,我将她交给你带着了,你可得上心些。”
“奴婢明白。”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戏的青黛和百合齐齐应道,她本来是个清静性子,不然也不会带了小巧几天,便寻了个由头将小巧打发到小厨房去当差,但是却是个细心稳妥的人,既然尔芙担心百合会坏事,她也不介意身边多个人跟着。
“行了,这事就先这样吧。
你下去收拾收拾,我一会儿让大夫过去给你瞧瞧你脸上的伤,兴许有什么药能治好呢,总好过这幅样子,到底是个姑娘家,还是该平头正脸些才好。”尔芙微微点头,瞧了眼扭着衣角站在旁边的百合,叹气道,到底她还是要顾忌着祜满那边的态度,也许郭络罗氏这位原主的嫡额娘不曾善待过自己,可是祜满待自己如珠如宝,百合就算有千百个不对,也终究是祜满的骨血,就当是她感念祜满对原主多年回护之情,放百合一次吧。
她有些失落地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内室,提笔写信,一封送给京里头的四爷,她不希望四爷插手到百合的事情里,一封信,她则命人迅速送往宁古塔交给祜满,希望祜满能给她拿个主意,也是以后百合的事情被祜满知道,伤了她和祜满之间的那点父女情分,她还是贪恋着祜满带给她的那点父爱的。
转眼十天,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来到了庄上。
当得知来人是从宁古塔一路快马跑过来的时候,尔芙就有些后悔拒绝四爷的建议了,她命人先领着信使下去休息用饭,这才打开了信封。
信中,祜满先是说了自己在宁古塔的情况,让尔芙不要惦记,又交代她定要好好和钮祜禄凌柱一家相处,最后才说起了百合的事情,只是她才看了两行,她就真的看不下去了。
从心而论,她既不愿意放过百合这个心思恶毒的女人,又做不出要了百合性命的事情,她之所以拒绝四爷插手百合事情的想法,将这事告诉祜满,便是希望祜满能出面带走百合,宁古塔距离京城甚远,她想着眼不见为净,再说教导百合,本也是祜满的义务,可是却没想到祜满会这么坑人的希望她能善待百合,她该如何善待一个仇视自己的敌人,她真的忘不了百合做出的一次次伤害自己的事情,尤其是本来她的处境就已经很危险了,难道还要留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就算这定时炸弹不爆炸,她这两天瞧着百合在自己跟前打转,她就已经很不耐烦了。
尔芙也想不明白,祜满怎么就这么看重百合这个女儿。
她无语地抓了抓满头秀发,失控地捶着妆台,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神情如常地出现在大家伙儿跟前,她看了眼躲在角落里站着的百合,不高兴地拧了拧眉毛,低声道:“眼瞧着就要到夏天了,浣洗上忙不过来,哑娘,你过去浣洗上帮几天忙吧。”
“奴婢是哪里做错了么,还请主子宽恕。”百合颤声道。
她可不想成日做洗洗涮涮的活计,说是到浣洗上帮忙,鬼知道尔芙什么时候会将自己个儿调回来,兴许就是想让她死在浣洗上,别以为她被那些宫女孤立,又被尔芙成日圈在乐安堂出不去,她就不知道今个儿祜满派来的信使到了,兴许尔芙就是想趁着这工夫弄死自己个儿。
她一定要留在尔芙身边,打定主意的百合,更进一步地凑到了尔芙跟前,抱着尔芙的大腿就哭开了,一把把的眼泪、鼻涕,左右手齐动,往尔芙新裁的裙子上抹着,虽然她现在不能报仇,却不妨碍她用各种小手段恶心尔芙。
“行了,主子都已经开口吩咐了,你该听话些。”不等尔芙开口,旁边伺候着的丫儿就已经上前一步,拉开了百合,同时轻声教训道。
“我乏了,进去歇着了。
要是她还闹,不肯去浣洗上当差,便把我妆台上的信给她,告诉她,我这里不养闲人。”被合力拉开的百合,仍然哭闹着,尔芙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儿,指着妆台上放着的那封信,扭头对丫儿说道,说完就迈步往内室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