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睛看林妙香,眼中氤氲浓得化都化不开,“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林妙香看着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要碎成粉末,“为什么?”
凤持清笑了,笑得恍恍惚惚的。
“今天你为什么一直在问我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从你爱上夜重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为什么。我这一生恐怕再也得不到你,所以,与其用毕生去追求一件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何不将我能得到的握在手中。其实,香香,我们……本就不该相遇。”
夜里狂风四起,青灯,夜色,旧灯笼,小镇客栈,苍白的脸,冷漠的眼,所有的画面被吹散开来,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再一回神,依旧是鲜血横流的战争。
那个人,举着剑,神色冰冷,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地,对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举起了长剑,手起,剑落,入眼处,血红一片。
再也看不清别的了。
九九的表情几乎已经快要哭了出来,饶是她曾经纵横江湖,快意恩仇,却依旧是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生命逝去。
人命,仿佛成了最为卑贱的东西。如路边小草,任人践踏。
夜重的视线从战场前方收了回来,看着已经开始发抖的九九,对一旁的司马徒道,“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不足三十万。”司马徒恭敬地回道,脸上也是血,不过看上去比九九震惊许多,说话的声音虽然带了恨意,还是清清楚楚。
夜重点头,在此地驻扎的南幽大军少说也有五十万,竟然一夜间便只剩了一半数目,对南王朝来讲,不可谓是一巨大损失。
“你挑选十万精锐出来。然后与九九一起,带领余下二十万士兵迅速往南城撤去。”夜重对司马徒说完后,转头对江玉案道,“长生,你随他们一起走罢。记住,死守南城,否则,南城一破,北冥大军必定势如破竹,直捣我南幽深处。”
江玉案没有动,“公子,你呢?”
“我带领十万大军,掩护你们撤退。”夜重平静地说道。
九九这是仿佛才如梦初醒,大呼一声,阻止了夜重,“千万不可,公子,敌军现在还有五十余万,你以十万大军相拼,恐怕……恐怕……”
九九说不下去了。
夜重冷下了脸,沉声开口,“此处,能以十万大军拖住敌方五十万大军的,还有别人么?”
没有人开口。敌我力量悬殊太大,饶是江玉案,也唯有摇头。
风声里,带上了呜咽的呼啸。
夜重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千军万马在他面前,他也如泰山压顶,面不改色。这一份从容,淡定从前没有人比得过他,此后,也不会有人。
“既然没有,你们留下来也毫无意义,不过是徒劳牺牲罢了。我留下来,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再者,难道你们不愿相信,我会活着回来?”夜重的脸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沉默,无言。
片刻,江玉案一脸严肃地跪了下去,“臣定不负皇上所托,必将誓死守住南城,保我南幽子民平安。”
司马徒跟着跪了下来,九九跪了下来,一旁待命的众将士跪了下来。
夜重看着他们,目光凌厉,唇角紧绷,一股森然地杀意从身子里释放出来。这一瞬间,林妙香忽然意识到,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他不仅是江湖之中人人畏惧的公子夜重,更是南王朝的王。
他挥了挥手,众将士瞬间散去,将残余的人员挑出十万,分为了两批。
江玉案最后起身,他看着夜重半晌,神情前所未有地认真,“公子,我在南城等你。”
“好。”夜重点头,然后转身,忽然对上林妙香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的眼睛,微怔,缓缓开口,“香香,现在要么你立马回凤持清身边,要么,立马随江玉案他们撤兵回南城,你选一个。”
林妙香摇头。
夜重皱眉,“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林妙香只是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影子都刻在自己心上一般,“夜重,我都不选,我要跟你留下来。”
“林妙香!”夜重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愠怒,两道好看的眉皱在了一起。风吹起他黑色的长袍,那一瞬间,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消瘦。
林妙香望着他,不为所动,继而,低低地笑了出来,“你不是问,这里还有何人能以十万大军拖住敌方五十万大军么,我能。所以,我也要留下来。”
夜重皱着眉盯着她,忽然一把扯过她,往江玉案身边扔去,“立马带她走!”
江玉案为难地看着夜重,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比,见夜重微微点头,他才叹了口气,对着前方还未站稳的林妙香悄悄伸出了手,准备将她劈晕过去。
林妙香却骤然回过了头,笑吟吟地看着他,“顾将军,若是你想让夜重安然无恙地回到南城,你的手,最好还是放回应该放回的地方。不要忘记了,当初是谁凭着一支曲子就夺下了北城。”
江玉案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仿佛又看见了林妙香一头白发,站在北城之下,怀抱醉梦古琴,一曲定江山的事。这些日子在她身上不断压积的疲惫一扫而空,林妙香的眼神明亮异常。
江玉案收回了手,犹豫地看着她,“但是,你的问情……”
“我会控制住我自己。”林妙香坚定地道,“而且,你看,到现在为止,我仍旧是没有一丝一毫对夜重不利。”
江玉案看着她,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无论如何,请保住公子。”
“他死,我死。”短短四个字,让站在林妙香面前的夜重浑身一震,他大手一捞,对着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林妙香,不顾江玉案在场,重重地吻了下去。
江玉案倒吸一口凉气,退了下去。
夜重很快就松开了林妙香,战场之上,情况危急,饶是美人恩泽再难得,也不能不点到即止。
“现在如何做?”林妙香虽然留了下来,但论领兵打仗之事,还是分夜重莫属。
“若是忽然间撤退,必定会引起凤持清的怀疑,疯狂攻势下,我军恐怕无一能够幸免,所以我们先行撤入碧山,十万人留下山顶,其余的人,则从后山的小路潜回南城。”夜重的手仍旧是没有松开林妙香。
“但十万人如何能拖住五十万呢?”
“这就要看你了。”夜重望着林妙香,“早前听闻你一曲醉梦吟引来无数野兽,今日这碧山,恐怕猛兽更多。只要你能将兽群引出,我想要拖住那五十万人一时片刻,还是足矣。”
“此去碧山,约数十余里,若是凤持清此间就率兵发出最后的攻击又当如何?”
月光下,夜重的手指一点,往碧山前的平原指去,“凤持清当然不想与我们同游碧山,所以在去碧山之前,我们先逐步退兵至雪原,在雪原上,引凤持清上山。”
话音铿锵有力,林妙香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心领神会地点头。
白发在耳边垂下,似乎离那个人,越来越远了。
八月十五,月染鲜血。
雪原之上,两军追逐。带着寒意的北风从雪原扫过,旌旗飒飒,红缨飘飘。
南幽大军节节败退,溃散至此,四处逃窜。而北冥军依旧整齐俨然,精神熠熠,前方的将军凤持清更是神采飞扬,额头上的红丝带,随风风舞。
在他身边,懒懒地跟了一匹马,马上的男子,狭长的眼,病态异常。林妙香猛然睁大双眼,“姜秋客居然也来了。”
夜重也看了过去,目光却是落在了凤持清的额上,那根细细的红丝带在墨黑的发间,看上去有些眼熟,“那是什么?”
“什么?”林妙香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
“凤持清头上绑的那根带子。”夜重眯着眼,一条又黑又长的缝看上去煞是迷人。
林妙香一阵,别过了头,有些尴尬地回道,“月老树上的红丝带。”
“哦。”夜重拖长了声音,眉头微皱,“就是你写了他名字的那条丝带罢。”
林妙香点头,心里惴惴难安,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夜重却又开口问道,“这么说,你们回了古寺?”
林妙香又点头,耳根红了红。
“那你可有看见我写的那条?”夜重低沉而迷人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侧响起,她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见夜重不知何时探低了头,凑在自己耳边。
深邃的眼睛里,满是自己无措的脸。
林妙香赶紧回过头去,声音变得细若蚊蝇,“看见了。”
“写的是什么?”夜重眼里像漾了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的。
林妙香受了蛊惑一般,怔怔答道,“林妙香是个混蛋。”
“还有呢?”
“可是我喜欢她。”
“你喜欢谁?”
“夜……”林妙香话到一半才发现自己中了计,猛然回头,瞪着夜重。
夜重轻咳一声,嘴角挂上了一抹怎么也掩饰不去的笑容,淡淡地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