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论起来,荆南节度使地盘并不大,在高季兴未私自占据峡归夔三州时,荆南辖下不过就一个荆州。而高季兴在前梁时就已有王爵,被朱温封为渤海王,之所以如此备受重视,原因不过一点,那就是荆州非常重要。
眼见要跟高季兴碰面,这日宿营后,李从璟不免召集莫离桑维翰桃夭夭等人,又说起荆南形势高季兴此人。军情处对高季兴做过一番功课,桃夭夭便将高季兴这个人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高季兴也算起于微末,幼时命运并不好,被人当作奴隶发卖,之所以能发迹,乃是朱温偶然相见,见其耳面稍异,遂使人收为养子。待高季兴年长,朱温收其为牙将,颇为重视,高季兴始渐能骑射,而见识颇涨。
朱温围攻凤翔时,高季兴因进言有功,被拜为迎銮毅勇功臣检校大司空,并授宋州刺史。之后朱温平定青州,考校高季兴功劳,改知宿州事,迁颍州防御使。之后朱温又让他复姓高氏,擢为荆南兵马留后。
荆州之地,自唐乾符之后,兵火互集,井邑不完,季兴招辑离散,流民归复,朱温嘉之,乃授节钺。后来破雷彦恭于朗州,始加平章事。荆南之地,原本无外垒季兴始城之。自此之后,高季兴野心渐起,厚敛于民,招聚亡命,自后僭臣于吴蜀,梁氏稍不能制焉,因就封渤海王。
高季兴的发迹史并无特异之处,这跟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发迹史雷同,都是年少命苦,而后被上位者重视,再加上屡有功劳,随即有了高位。
据有高位后,权势实力握在手中,便野心膨胀,开始做一些自谋自立的事。高季兴自谋自立的策略,便是借荆州的地利,摇摆于中原蜀地杨吴之间,使得自身价值不断攀高,来要求更多的东西。
庄宗入主中原后,高季兴来朝见,庄宗对他说:今天下负固不服者,惟吴蜀耳。朕欲先有事于蜀,而蜀地险阻尤难,江南才隔荆南一水,朕欲先之,卿以为何如
庄宗这番话,便有借道荆南伐吴之意,自古借道之地,多的是人家借道完,灭完对手反手再将借道之主灭掉的事,高季兴也担心这个,所以拾掇庄宗去攻打蜀国。
本朝高季兴身上的头衔一大堆,检校太师尚书令南平王任何一个都价值非凡,李嗣源希望借此稳住高季兴,却小看了高季兴的胃口,高季兴索要地盘的时候,就说夔忠万三州,旧是当道属郡,先被西川侵据,今乞却割隶本管。
唐肃宗至德二年,始置荆南节度使,下辖荆州澧州朗州峡州夔州忠州万州归州郢州复州。唐宪宗元和三年,荆南节度使辖有荆州澧州朗州峡州夔州忠州万州归州然而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庄宗伐蜀有成,夔忠万等州不作抵抗即投降,本朝对其自有安置刺史防御使管辖,高季兴索要时,起初为稳住荆南,朝廷允之,然而,荆南高季兴上言,峡内三州,请朝廷不除刺史,还说他已安排自家子侄去做刺史了。这就让朝廷就没法儿接受。
依照惯例,藩镇下辖多州时,节度使所在州为治州,其它州为属州,节度使定是兼领治州刺史的,如此一来属州的刺史由谁任命,就值得品味了。一般而言,节度使若要彻底掌控藩镇,与朝廷相抗衡,就会让自己的军将幕僚亲信去担任属州刺史,若是朝廷具有对藩镇的掌控力,就会直接任命属州刺史。
李从璟出任卢龙节度使时,虽说对檀州刺史等官职有过插手,但那也是他将官员推荐给朝廷,再由朝廷来任命。
有唐一朝,地方确立的正式行政体系,一直都是州县两级制,而从未是藩镇州县三级制,无论是直属州还是藩镇属州,朝廷都是可以对其军政事务进行直接领导的当然,藩镇势大时,能不能领导是另一回事。
......
李从璟等人在讨论高季兴时,高季兴也跟幕僚聚在一起,在谈论这位即将抵达江陵的秦王。
对以何种姿态来面对这位即将到来年轻的秦王,南平王府的幕僚中一直存在两种意见,这两种意见大相径庭,内容也不难猜测,无非有人说要手腕强硬,让这位秦王知难而退,另外的人则说秦王不好惹,最好还是配合服软点的好,两派争吵得不可开交。
高季兴见李从璟前脚都要到江陵了,幕僚们的意见还不能统一,心下烦躁得很。想想也不难理解高季兴的心情,如今的形势,可谓是都火烧眉毛了,幕僚们还在争吵,又让他心情怎么平静得下来。
对这位即将抵达江陵的秦王,高季兴是早有耳闻的。秦王安定渤海平定契丹的壮举且先不去说,那些对高季兴而言都太远了些,不能给他直观认识,况且高季兴也没将尔等小国夷族放在眼里。
纵观往事,那契丹小贼虽说老是喜欢南下,但哪一次不是被中原军队打得狼狈退回现今的大唐虽说乱了些,藩镇战力也是良莠不齐,但对付一帮只会游猎的蛮族,还是手到擒来。随便遣出一支军队,揍这些蛮夷都能揍儿子似的。
真正让高季兴忌惮的,是李从璟早先首破大梁,去岁又首破洛阳的事迹,这两件事随便单拧出来一件,都足够让人胆战心惊。然而要说对高季兴冲击力最大的,还是李从璟教训濮州李守敬这件事。
银枪效节军,那可是杨师厚留下的精兵悍将,在李从璟手底下连守城都没守过三日......最让高季兴毛骨悚然的是,数千精卒数万家属,说杀就杀了,犹豫都没犹豫一下,这就让高季兴不能接受了,那可是几万刻脑袋啊
所以这回听闻这位煞星带着君子都来荆南,高季兴差些没直接收拾铺盖走人,直接投靠吴国寻找温暖去。是梁震一个劲儿说,还没见着人家大军就溃败而逃,未免太窝囊了些,再说秦王殿下也未必就会带人攻打荆南,将他高季兴变成第二个李守敬。
当然,高季兴之所以到现在还坐得住,是梁震一番话起了作用,还是另有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全都闭嘴见幕僚们吵个没完,高季兴不耐烦了,无论如何,我荆南也有精卒十万,良将千员,堡垒无数,秦王还未露面,尔等就乱成此等模样,阵脚全无,成何体统
呵斥完幕僚,高季兴转而对梁震道:安排接迎的人手,可曾出发了
今晨就已出发,算算秦王行程,想必不日就会与其碰面。梁震对高季兴还是很恭敬的。
既然如此,一切事务,待见过秦王,再作筹划。都散了高季兴将幕僚们驱散,只留下梁震一人。
高季兴今日举止反常,梁震心头很是奇怪,咱们这位南平王何时如此有底气了方才从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的确振奋士气,然则所谓精卒十万,良将千员,梁震暗自撇嘴,荆南从哪儿去找这么多精卒良将
荆南要真有这份家底,还怕他秦王个屁,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了。
高季兴瞧着梁震,意味深远的问:司空,你且说说,陛下遣秦王来,所安何心
朝廷派人办差,用人方面自然会有讲究,若是所用之人和善可亲,则用意也多是安抚绥靖,若是所用之人杀伐果断,则用意自然不会和善。
这位秦王声名在外,有言其凶残暴戾的,亦有言其宽仁爱人的,让人捉摸不透。梁震不紧不慢的应答,心中却想,你不是说一切事务,等见过李从璟再论么,怎么又跟我这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高季兴似乎也没想从梁震那里得到什么确切答案,他长叹道:荆南地小,地小则力弱,往先本王所谋种种,无非是想化小为大。如今看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本王要成事,似乎并不容易。又是一声叹息,荆南到底地小力弱,看来借树乘凉之局,无法避免啊
......
李从璟望着摇曳着蜂腰肥臀进帐的林氏,对她眼中似乎随时都因满而溢的万种风情视而不见,心头充满不解之色,暗道这娘们儿怎么回事,如何又不请自来了
你来作甚桃夭夭冷冷望向林氏,问出了李从璟心中所想。
这回荆南之行,算起来也属上兵伐交的范畴,军情处要发挥的作用不可谓不重大,是以莫离桑维翰等人退下后,李从璟和桃夭夭还在商谈一些事情。
林氏似乎也没想到这么晚李从璟帐里还有人,尤其是还有个大美人,当下不禁满面绯红。不过这娘们儿似乎知道一个道理,做任何事都不能空着手既显得有理由又不至于尴尬,所以这回她手里仍旧端着一碗羹汤,当下就软糯糯的说道:途中承蒙秦王殿下照料,妾身不甚感激,眼见江陵在望,明朝就要分道,今日特意前来相谢。
她这样一说,端着一碗汤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有汤是以食物相谢,若是空手而来,那用什么相谢
用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