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非她不可
一口气不间断的说到这里,她根本不理会别人,双眼亮得惊人,旁若无人地激动道:“比方说,药坊本来就准备生产一种药丸,但如果有另一种药丸,不止不与它药效相冲,反而能相得益彰,那就可以顺带制造另一种,如此,另一种的售价只要不比变动成本低,就能实现盈利!”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晶亮的眼睛,直直盯着田蜜,殷殷求证道:“我说的可对,田姑娘?”
田蜜忍不住一笑,很肯定地点头,见众人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她接道:“没错,正因为固定成本不会改变,所以某些时候,我们在分析时,应该以其变动成本为标准,这样更为准确。”
田蜜说到这里,一点不吝啬地补充道:“既然说到产品决策问题,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我再拓宽来讲讲?”
众人见她不藏私,那自是一百个愿意,纷纷急切点头道:“姑娘请讲。”
田蜜单手抱臂,绕过那狭小的席位,缓步于中间空出的方形场地上,缓缓道:“其实,产品决策问题,并不仅包括特别定价和亏损产品问题,还包括了应生产何种新产品、零部件是自制还是外购、半成品是否需要进一步加工等。”
此言一出,对面那牛鼻子账房忍不住皱眉打断道:“恕我冒昧,田姑娘,生产问题,理应由管销售和生产的人来决定吧?跟账房有什么关系?”
“是啊,这些问题,不都跟账务没关系吗?”
“对啊,账房还管生产?”
周围议论纷纷,田蜜听在耳里,只是微笑。
而此时,有两位侍者,很有眼力劲的抬了块白板到中间,无声地田蜜做了个请的手势。
田蜜感谢地对他们点点头,面向众人,继续道:“据我所知,目前,各作坊生产何种产品,生产多少,皆由东家带着管销售与生产的人决定。但事实上,这些人更追求量的多少,而忽视成本的高低,到最后,并不一定能提高作坊的整体收益。”
做财务的人,和其他人,切入点永远点是不同的,这一点,谁都知道,而且认可。
只不过,在今天之前,他们从不知道,账房除了管账,还可以管其他的,不,现在应该说,账房还有什么是不能管的?它几乎参与了作坊生产的全过程。
田蜜见人人都露出沉思的表情,并不停顿,甚至还加快了语速,一鼓作气地道:“除此之外,现今很多作坊都存在弊端,例如:能自制就不考虑外购,能自行生产就不委托加工,一亏损就停产,整个一想当然的状态,完全不经过精确的计算、分析、比较再做最终决定,这其中造成的损失,那真是相当的大!”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说的就是现今这种状态。
田姑娘没提出来之前,他们从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所有人惯性的思维都是:自己可以制造为什么要从别人那里买?自己可以加工为什么要委托别人加工?都已经亏损了还有什么生产的必要?
在这种惯性的思维模式下,他们几乎不考虑别的途径,也就从不会比较其中的差别,从而得出最优的方案。
可是,田姑娘说,这是想当然的状态,会给作坊带来巨大的损失。
众人震惊又茫然地看着田蜜,心头骇浪一叠又一叠。
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们已经犹豫不定了。
而此时,在他们已经下意识地不去怀疑田蜜的理论时,徐婴语也赞同的点头,满是敬重地看着场中的小姑娘,心悦诚服地道:“姑娘说得对,作为一个账房,必须用实际的数据来说话,应该为管理者的决策提供真实可靠的依据,而不是一个想当然的结果。婴语今日,受教了。”
田蜜忍不住抿嘴,对她轻轻一笑。
而后,她转过身来,扫过一双双期待的眼睛,说道:“新法之中,我们一般用贡献毛益分析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这里的‘贡献’,是指作坊的的产品或劳务对作坊利润目标的实现所做出的贡献。贡献毛益,则是指产品销售收入减去以变动成本计算的产品成本后,所剩的可供抵偿固定成本并创造利润的数额。”
这都是专业词汇,田蜜不奢求所有人都能听懂,相反,他们听不懂更好——正因为自己听不懂,才会更佩服懂的人,如果他们轻而易举地都懂了,那所谓的专业人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其实,她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听得懂的人半知半解,听不懂的人赞叹推崇,而不管是听得懂听不懂的人,都死心塌地地认可新法!
她要推翻他们对账房狭隘的认识,要让他们明白账房的重要性,要提高账房在作坊的地位,要为新计划铺平道路!
心中透亮,脸上泛光,晨光之中,她于人群间,侃侃而谈。
初秋的天,已有几分微凉,凤阳楼上,却是火热一片。
密集的场地之中,姑娘神色从容,她坦然的面向众人,一双大眼分外明亮,边含笑讲解,边用那支奇怪的炭笔,在特制的白板上写下一行行陌生的公式。
奇迹般的,那些明明枯燥乏味的专业知识,从她嘴里吐露出来,伴着清脆悦耳如流水般的嗓音,只让听者觉得生动有趣。
账房们听得如痴如醉,宾客们听得震惊不已,就连外围看戏的普通百姓,都被摄入其中,打听消息的仆从,更是来去皆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打扰到中间讲学的姑娘。
不消人说,侍者极有眼色的递上茶杯,田蜜顺势接过,压了一口,水温刚好。
“谢谢。”她放下茶杯,微笑着对侍者道了声谢,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惊讶过后感激的眼神。
趁着这空挡,众人抬手摸摸额头上的冷汗,不由感叹:在这方面,他们果然是望尘莫及,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如果,如果能请动田姑娘就好了。——此时此刻,这已经成为所有商人心中的期望,而其中一人,更是其中的代表。
林微雅单手撑在案几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擦着光洁的下颚,唇角勾起的弧度,有几分危险,眼角的明动的光点,跳跃地迅速而凌厉,一双眸子里,清楚地映着那看起来小巧玲珑,却镇定无比的身影。
若说以前只是‘有她更好,没她也可’的心态,那么现在,他很清楚地听到来自自己脑海中的命令:非她不可。
不错,林家这庞然大物要想轻装前进,非她保驾护航不可。
别人的心思,田蜜自然感觉不到,她只微笑着问那人道:“不知道这个答案,这位账房是否满意?”
田蜜这特地一问,将众人的视线转向了那牛鼻子账房,这一转,就想起了开场前这厮刻意刁难她的事儿了。
当即便有人嗤道:“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啥都不懂,偏偏跳得最高,他自己不知道害臊,我都替他羞。”
“可不是嘛,多大个人了,没脸没皮的,以为姑娘不跟他计较,他就可以得寸进尺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说的是,这种人,这种品格,也好意思当账房,哪家作坊瞎了眼才要!”
其他人比较矜持,只用层出不穷的低低闷笑声表达了他们的立场和看法。
这奚落的笑声,如狂风骤雨般向那牛鼻子账房呼啸而去,直接让他手脚冰冷,呼吸困难,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在这样的场合下出这样的丑,这德庄,再不可能容得下他了。
这一次,不消任何人出手,这德庄,就没有他一席之地了。
牛鼻子灰头土脸地看着先前还与他同仇敌忾的同门师兄弟们,此刻躲瘟疫般远离他。
枪打出头鸟,蹦得越高,死得越惨。
田蜜见此,轻轻摇了摇头,看向场中,淡淡笑问道:“如此,众位还有疑问吗?”
“没有。”
“没有。
开玩笑呢,啥都不懂,问啥啊?
田蜜点点头,正身问高位上的徐天福,道:“不知这个答案,前辈是否满意?”
场面又一次静下来,所有人将视线放在那高高的位置上,等着徐天福发话。
可这一次,静的时间有点太长,长到每一刻都显得格外难熬,隔着阁楼碧湖,隔着时间空间,他们仿佛能听到不远处码头船舶靠岸声,亦或者,远处,粮行传来的震天喧哗声。
好像,出事了。
田蜜眼尖,她看见徐天福微侧着脸,目光落在远处虚空,这长久的沉默,似乎是因为他在认真听楼外的声音,并且,那面瘫般的脸上,因着这个弧度,隐见几分落寞与担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最吸引他的专业技能,都不能牵动他的心了。
田蜜拉下眼帘,心中不免轻嘲。此时,外面有数以万计的人在为米粮忧愁,他们有可能大打出手,可能打砸抢伤,甚至可能发生更可怕的暴力事件。
但在这里,包括她自己在内,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勾心斗角。
许是被受外界影响,场内迟迟无声,一直到晴天之下一身惊叫划破长空:“乱了,粮行那边彻底乱套了——”
徐天福身板一震,霎时惊醒,他转过头来,正准备开口,不想,场中一直充当路人甲的某人,抢先开了口,让他不得不由将起之势,改为强自坐定。
田蜜倒是没想到,她都退出得隆了,有一天,还能跟那卷头发褐眼睛的异国商人有接触,而且,显然的,人家记仇着,完全是来者不善。
“且慢!”扶桑理了理绣着异域花纹的衣襟,慢腾腾的站起身来,一脸得意的看向场中瞅着他暗自咬牙的田蜜。
叫你嘚瑟,叫你在得隆宴会上威胁我,看,报应来了吧?如今,你已跟得隆毫无关系,与我毫无利益瓜葛,看你还拿什么夹持我!
昌国那话说的真是好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