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没人回答,墨苍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对巫仇天也不了解。
也许,只有等巫仇天来了宰相府之后,亲自观察,才能知道那引动三方的聪明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聪明人了。
城门被打开,在深夜。
这是天龙城很少会出现的情况,因为现在不是战乱时期。
无声无息中,所有夺命卫全部下马,安静的朝宰相府走去。
天龙城内不得纵车马,这是相爷下的死命令,连夺命卫都不能例外。
相府的门不算高,跟周围的高大建筑一比,显得有些家子气,倒是门口两株需要数十人合抱的硕大柳树让人啧啧称奇。
守门的石狮子缺了一边脑袋,也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被人打掉的,门子在门口打着瞌睡,即便是夺命卫整齐的脚步都不曾将他从睡梦中唤醒。涎水都已经流到脚边了,这门子也不知在做一个怎样的美梦。
铁甲人走过去轻拍门子肩膀:“九叔,相爷要见的人,来了。”
那门子猛然睁开眼睛,精光四射,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被铁甲人尊称为九叔的门子憨笑道:“哦,来了么,来来来,先让我看看,是不是个清秀的相公。”
巫仇天微微皱了皱眉,这门子难道好男风?
来不及细想,一阵带着酸臭的威风拂过,九叔已经到了跟前。
认真端详了好半天后,九叔不屑的撇撇嘴:“果然是聪明人都不好看,这么多年,进入相府的青年才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除了穆随雨那白脸还勉强能够入眼外,其他的都歪瓜裂枣。不过这子看上去虽然普通,倒是挺讨喜的,好了,进去吧!”
回到门边,九叔将手一摊,示意他们进去。
当巫仇天走过九叔身边的时候,这个疯疯癫癫的门子轻声了句:“子,有空找九叔喝茶。”
巫仇天不由加快了脚步,而身后,则是九叔癫狂的笑声。
七拐八拐,待到一阁楼面前,铁甲人却是停下了脚步:“进去吧!相爷就在里面等你。”
末了,当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还补了一句:“九叔不是个坏人,这么多年,你是除了穆随雨之外让他赞语最多的一个。”
虽然不明白这个九叔在这些人心中为什么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巫仇天还是十分勉强的了头。
阁楼不大,一共三层,看上去极为老旧,只有二层有亮光。底层门框上方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匾,上书:贤者阁三字。
相爷的规矩,来此处的武夫止步,是以那铁甲人不敢踏足。
入楼,径直便上了二楼,一上楼便看到一个正在下棋的老者,在门口轻声了句:“逍遥侯府巫仇天求见。”不待同意便走了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在老者的对面还坐了一个剑眉星目的中年人。
元好问落子之后淡淡地道:“还道是怎样一个聪明的年轻人,原来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
他是真的有些不悦,这个年轻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跋扈一些。
当年穆随雨见到他这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子的时候都是有板有眼的,可是这个年轻人,脑子或许和穆随雨一样聪明,在礼法方面,却是大有不如。
巫仇天也没想到一个举动会让这老头子想这么多,不以为意地道:“山野之人,不懂什么礼法。”
元好问却并没有当这是一句谦词,语气骤然变冷:“不要用山野之人四字来搪塞,没有礼貌,只能你没有教养。”
巫仇天愠怒,这老头吃了火药不成,竟然一话就对我冷言冷语。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冷言冷语,我便冷言冷语,他板着脸严肃道:“闻名天下的相爷却也是个不讲道理的老顽固,相爷不远万里将子从心云大陆天海城那么远的地方强行拉过来,这么想见子,甚至不惜让夺命卫出手威胁我家公子,已经是不讲理到了极致,难不成子不过是没有敲门,就是没有家教了?如果子没有家教,相爷此举,又当作何解释?”
墨苍穹心想:你是谁?我老师凭什么要给你一个解释?
大人物做事,从来都不需要给人物解释。
一番反驳,却是让元好问哑口无言,夺命卫会怎么做他心知肚明,这子会怎么做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面色稍霁,元好问放下手中棋子:“既然来了,那就坐吧!老头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手谈几局,你可会棋?”
巫仇天冷然道:“子在山中做了几十年的苦力,从来都不知道棋是什么东西,不过出来之后入了侯府之后才明白,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就做了某些大人物的棋子。侯爷倒也罢了,毕竟对子有收留之恩,至于其他人,那可不一定了,也许子这颗棋子,会烫手也不定。”
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糟了大人的骂,巫仇天话都带着几分孩子气。
听在墨苍穹耳中是如此,听在元好耳中却不是如此。
他对巫仇天更加好奇了,一个明知道自己已经落在棋枰之上的棋子,却依然心甘情愿的做棋子,这是为何?
他转身,将衣服拉拢一些后站了起来。
不得不,相爷元好问正衣冠之后倒是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不过巫仇天心中有气,对相爷的风范反而少了几分观察,总觉得这老头子有些过分做作。
元好问道:“知道自己是棋子,还甘心做棋子,这样的人不多。穆随雨是个聪明人,他跟你一样,可是他跟我那弟子有灭门之仇,为了报仇投奔天傲是不得已之举。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巫仇天看了墨苍穹一眼没有话。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他觉得眼前的老者是可以信任的,可是墨苍穹在,他不想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来。
事实上,整个六片大陆上,只有元好问一人是结交四方的,就算是对他极为不满的皇后娘娘,真正和他当面的时候都会老老实实的叫一声老师。
这个人最为公道,不管是谁,只要有什么冤屈,找到元好问主持公道准没错。
从神情看出巫仇天有所忌惮,元好问笑道:“不用担心,这是自己人,有什么大可以出来。”
巫仇天却执拗的不肯开口,在一个无法确定能不能相信的人面前,他宁可保持沉默也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大世界的风光好不好一路上都不曾真正欣赏,他来有他的目的,他的地盘是世界,就算大世界再风光,他也不会在大世界长留。
“罢了,你先下去吧!我跟这个年轻人好好聊聊。”元好问最终还是拗不过巫仇天的执着。
人老成精的他知道巫仇天肯定有话要跟他。
大世界,除了他大致猜测到了巫仇天的来历,其他人只怕都当巫仇天是一个山野子。
只有元好问知道,这个聪明人,不是那些闭门造车的隐居修士能够调教出来的。
“相爷是想知道我的来历,还是想知道为什么明知自己是棋子还心甘情愿做棋子?”待墨苍穹走后,巫仇天坐到了元好问的对面。
元好问道:“能够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当棋子,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仇,一种是情。天傲显然没有给你足够的情,唯一的可能便是仇。只不过老夫有些不明白,你的仇,到底是针对我那不成器的弟子的?还是针对红鲤那倔强丫头的?又或者,你现在是认贼作父?”
巫仇天怅然,一路行来,总算是遇到了一个明眼人。
虽然他深知,现在这个明眼人出现得太早了,一旦走漏了风声,只怕自己和师兄在大世界真的难以立足了。
不置可否,留了一余地让元好问去猜测。
只是他话,却等于是默认了自己为仇而来。
不需要巫仇天开口回答,元好问自顾自地道:“我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只要死的人不多,老头子是不会过问的。可惜,你出现了,那就意味着事情无法善了。你一出现在逍遥侯府就有人将你的命格放到了我的桌案前,老头子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的命格,所以你可能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甚至是惊吓。
好了,面也见了,我不问,你也不,你我心照不宣。”
没想到一次会面竟然是这样简单,这相爷,果然不愧是相爷。
巫仇天心里没底,不知道相爷会不会提醒其他人,但是他也没办法,就算眼前的老者表现出的真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朽,他也不敢跟这个老者动手。
元好问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棋盘上,一颗黑子落下,一片白子被吃掉,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巫仇天:“棋子和棋子之间也而是有区别的,一颗有用的棋子,落下之后,对手满盘皆输,我时日无多了,希望你,就是这颗棋子。”
巫仇天转身离去,跟来的时候一样,没有打招呼就走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心里却响起一个声音:“我要做的,是下棋之人,不是棋子。”
阁楼之中已经听不到一丝声音了,元好问突然抬头,浑浊的眼中露出精光:“山雨欲来风满楼,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呐!刑天,你的传人,希望不要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