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未上,谈话还在继续。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许辰侃侃而谈:“什么样的边境将领才能得到朝廷的重视?当然是天天打胜仗的将军才能得到朝廷的关注啦!没有曝光率,谁还记得你是谁?”
王忠嗣沉着脸,不说话。
许辰便又说道:“这个道理你肯定也懂,但你不会去做!因为你心里有比功业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太平、比如民生疾苦……”
“你坐镇边疆几十年,边境无大战,老百姓过了好日子,后世的史书也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但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呢?现在有丝毫的好处吗?”
“我做事不求好处,只为心安!”王忠嗣沉声道。
许辰微微颔首,笑道:“你不需要,但别人需要!”
“且不说你手底下那些人会怎么想,光是在朝堂上,没有战争就没有军方的用武之地,没有胜利就不能夸耀这盛世强国,文臣武将没有一个能因你受利,谁还会记得你?”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呵呵,说起来霸气啊!可只有架起锅煮白米,没有架起锅煮道理的事!真要有那种成天在朝堂上下替你宣扬功绩的‘好人’,那不是对你好,而是在要你命!”
那安禄山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是个无赖子,家国天下这样高尚的情怀他可没有,他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只要对自己有好处,什么事他都会干!而事实上,这种类似的把戏他以前就已经用过了!只要他一直大胜下去,就是吹也能吹出一个国之柱石的名号来!”
眼见王忠嗣陷入了沉思,许辰又轻飘飘的加了一句:“你是个有情怀的人,甚至可以说你是个高尚的人!但这样的人很多吗?就是我也做不到,那你觉得安禄山做得到吗?你是宁愿相信他是一个高尚的人呢?还是愿意相信他是一个卑劣的人?”
韩稚进来了,手里端着酒菜。
许辰也就停下了劝说,开始真正的吃酒。
尝了一口酒,许辰皱眉摇头,偏头冲着外面轻声唤道:“老柴,取一壶酒来!”
“好的,大公子!”
一呼一应,声音皆不大,然而韩稚却瞬间张大了双眼!
距离太远了!
许辰跟着王忠嗣进屋的时候,柴老等人全部留在屋外,隔着至少一里地!
刚才许辰的声音不大,除了这间屋内,只怕出了门就听不到了,可那看上去不过中年被称为“老柴”的随从竟然听见了!而且还将回话又这么稳稳的传了回来!
声音虽不大,却好似一声轰鸣在心头炸响。
王忠嗣正在沉思中,没有注意到这点变化,韩稚便稍稍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等到柴老进屋,躬身放酒的时候,王忠嗣这才看了他一眼,只一眼,王忠嗣的神情便越发的凝重了。
身为当世名将,说是儒将,但王忠嗣手上的功夫也是极好的!离着宗师境倒还差了一点,但筑基却早已是少年时的事了。
好似一口深井,波澜不惊。
双眼一直盯着柴老,直到他静静的退下。
许辰恍若未觉,只是抓起酒壶为王忠嗣斟酒:“来,大帅!尝尝我家自酿的酒,比你的带劲!”
清冽的酒液流出,浓香弥漫。
武人哪有不好酒的?
大半的心思还在柴老身上,眼珠儿却早被身前的酒勾了过来。
“这……”
“大帅请!”许辰将酒杯举了起来。
王忠嗣肚子里的酒虫一下子便全被勾了出来,迫不及待的一口灌下!
许辰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看着。
果不其然,即便酒精考验的名将头一次灌下这种高度酒,脸颊也在瞬间通红。
喝酒这种事没有太多的天赋可言,即便有,那也是代代遗传下来的。在许辰出现之前,这个世界没有高度酒,即便是许辰到来后的这两年多里,高度酒依旧没有传开。
当初在豫章城昙花一现的美酒,随着之后的地皮风波以及水匪大战像是在世间彻底消失了一般。
许辰的酒还在酿,但多为自用,便是送人也只有长安城里的个别人有幸尝到。
徐番那里是每月都有的,也会送送人,但相府本就不小,流出去的也不多,大多是和徐番关系很好,实在不好拒绝的才会送上一两坛。
长安城里另外一处每月都有供应的地方就是唐远那里了,只是唐远酒量不算大,家中妻女管的又严,消耗不了多少,即便送人也只会往肖逸那里和几个到了长安后结识的熟人那里送些。
还有,就是王策在长安走动的时候,会投其所好,给高官重臣们送去一些,但说辞都是一样的,此酒得来不易,数量稀少啊!
倒不是为了饥饿营销,如今的许辰也不在乎卖酒的这点小钱。基隆内城的百姓,平时有个红白喜事,许辰这里都会让人将酒送去,数量管够,算是又一份小小的福利吧!
美酒这种快速消耗品,流传本就不快,许辰又限制了出产,能够流到外面的就更少了!
王忠嗣之前一直在西北边疆,这一年多又在南方平叛,若不是许辰此次特意前来拜访,只怕倒真要与这世间美酒无缘了!
“好酒!”憋了好一阵子,甚至动用了内劲,这才将那股子灌脑的酒劲散开。
“哈哈哈哈!好酒啊!这他娘的才算男人喝的酒嘛!”
大笑几声后,王忠嗣劈手便将酒壶夺去,又满满的倒了一杯,一口灌下,这回才来得及慢慢品味。
“醇香浓厚,酒劲绵长,当真是旷世佳酿啊!”
一杯接着一杯,王忠嗣脸上的红色反倒渐渐褪去,过了那最初的不适后,常年积累下的战斗力彻底爆发了!
“咋没了?”王忠嗣晃着空空的酒壶,一脸不高兴地瞅着许辰:“别告诉我只有这一壶!”
许辰笑了笑,又冲屋外喊了一声。
柴老再次进来的时候,双手抱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巨大酒坛,这么大的酒坛子,也不知道之前藏在了哪里。
韩稚一口酒也没喝,死死地盯着这个巨大酒坛,再度震惊失色。
“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刚才骑马来的,他怎么可能藏的住???”
已经有了一丝醉意,心中又只剩了美酒的王忠嗣才不管这些,看着那半人多高的酒坛,两眼顿时冒出骇人的光芒。
“哈哈哈哈!”王忠嗣站起身来,挥手摔碎手中小小的酒杯,大笑道:“给我拿个大碗来!”
韩稚死死的盯着正转身离去的柴老,又眯着双眼看了看不动声色的许辰,沉着脸去给王忠嗣取大碗。
这一顿酒喝得十分畅快!
除了许辰之外,便是心事重重的韩稚也架不住美酒的香味和王忠嗣的拉扯,加入了抢酒的队列。
太好喝了!太过瘾了!之前几十年喝的酒哪里叫酒?尿都不如!
有此一醉,方不枉此生啊!
两个醉鬼在屋子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一会儿痛骂奸臣当道壮志未酬。
许辰只是微笑听着,一口小酒,一口小菜,分外的惬意。
就像王忠嗣刚才说的那样,饭一吃完,许辰便走了,留下两个睡着的醉鬼。
“走吧!我们先去城里找个地方住下!”许辰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农家小屋,策马离去了。
夜幕降临,汉江码头上的巨舰已然离去,喧闹了好一阵的人群也随着几十辆黑色马车的离开渐渐散去。
许辰决定走陆路入京,几艘帆船则依旧东出大海,载着备好的大批礼物从海路向长安进发。
汉阳算是长江上的大埠,商旅不绝,许辰两三百人的队伍也只在最大的客栈里占了小半的房间。
安置妥当后,陆浩找了过来。
“海峰一上岸就带着陆文圭走了!”
正在翻看各处情报的许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
“走了不好吗?也方便你动手!”
陆浩走过来,没好气道:“怎么搞的就好像我一个人要他死一样!”
“我也要他死啊!”许辰头也没抬,淡淡道:“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陆浩怒道:“那晚上在一笑楼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可不知道老道士的底细!”许辰抬头,皱着眉头叫道:“谁知道他跟海峰到底是啥关系!你现在动手就必然要把海峰一道杀死,到时候鬼知道那老杂毛会做什么!”
“那滢滢就白让人欺负了?”陆浩吼道。
许辰苦笑一声,微微摇头:“要不你现在去问问滢滢,看看她到底是想报仇雪恨还是想要她的海奶奶平平安安!”
“你说你这边一刀剁了人儿子,人家会不会对滢滢做些什么?或者,你要不要当着滢滢的面再把她的海奶奶也一刀剁了呢?”
“那不是便宜那混蛋了!”陆浩胸中气闷,怒嚎道:“早知道你就不该给他吃药,让我一脚踩死他得了!”
“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带走?被治罪?被流放?”
“流放就流放!反正也死不了!等风头一过,我立马跑回琉球,我看谁敢来抓我!”
“妈蛋!然后你小子就呆在琉球逍遥快活,让老子一个人在长安跟他们勾心斗角是吧?”
“这有什么?你那么牛逼!”
“……你知道,我忍着很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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